32.第32章照夜矶(三)
立在花船上的诸人,蓦地一惊,循声觅去,如山般的阴影已将诺大的花船掩覆。一艘更高大、更敞阔、更雍容华贵,宛若水上宫殿的舰船正徐行而至。
舰首塑古怪的鹰首人身,高高隆起的船头,数十人分列左右。
来人皆高鼻深目,褐发虬髯,体型高大魁伟,头裹红花格子头巾,身着清一色的黑衣甲胄,背负铁弓,手握长刀。
胡人?
南人最讲究诗情画意、精致风流,而眼前这艘船、船上这帮人,仿佛春天里凛然而至的冬雪,又好像枭狼龇牙咧嘴地闯入羊群。
优雅的羊瞬间呆了。
呆若木鸡的呆。
就在刚才,鉴宝大会人声鼎沸、跃跃欲试,个个都是风流英雄汉。
下一瞬,鸦雀无声,静得连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就在这时,晚风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美妙如仙乐。
随着晚风,随着乐声,各色各样的鲜花自天而降,在月光下飞舞,然后,在所有人如痴如醉的目光里,轻轻飘落地上。
地上仿佛忽然铺起一张用鲜花织就的毯子,沿着甲板,经过矗立船身正中的桅杆,直铺到后船的宮阁外。
胡人丫鬟掀起水晶珠帘,扶出华丽宮阁里的人儿。
一个玉琢般的美人,身穿白绸衣,衣上白银线绣着如意祥云,外罩孔雀彩羽织锦鹤氅。
身姿窈窕,立在翩然若雪的花雨中,一双明眸,嫣然顾盼,朝秋夜里最闪亮的玉笛看过来,红唇轻启:“呈上来。”
张大善人的视线,像是被黏住似的,紧盯着那窈窕的倩影,舍不得漏看一点美色。
直到铁塔似的侍卫跳上花船,“咚咚咚”的脚步上前,揪住后领,拎小鸡似的,下一瞬,已如愿趴在美人脚下。
短胳膊短腿,活像个大王八,大善人慌手慌脚地挣扎着,一时间,窘迫至极。
勉力撑起硕大的身躯,他虔诚地捧起白玉笛,仰头结巴道:“姑娘,这、这不是普通的玉笛。”
美人肤白若雪,不是汉人那种白玉般细腻柔和的白,而是雪峰之巅冰寒彻骨的白,衬着一双蕴着冰蓝的眸子,美则美矣,却令人触目生寒。
居高临下的她,看也不看挤得乌泱泱的百姓,也不看脚下的大王八,玉笛映入眼帘的瞬间,眸底好像阳光耀于海面,流光溢彩,“能让我瞧上眼儿的玉笛,自然不普通。”
“非但不普通,迄今为止,世间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吹得响。”
小美人冷笑:“吹不响的笛子即便用金子打造也一文不值!”
大善人已站起身来,高举着玉笛,用无比动情的口吻说道:“可是,我却听人吹响过,宛若仙乐!”
拥有如此宝物已是幸事,还听过……
所有人先一愣,继而一惊,再次望向玉笛。
在月光下看来,笛身似曜石般闪亮。
美人已经等不及了,待侍女仔细擦拭后,迫不及待地玉笛。
可是,待玉人撮唇一吹,脸上春花般灿烂的笑容顿时蔫了。
那笛哑巴似的,发不出半个音节。
美人俏脸微红,拧起眉,不甘心,上看下看、翻来覆去地看。
看了半晌,可这白玉笛,除了会发光、雕琢华美,构造与寻常的笛毫无二致。
美人又深深深深地蓄一口气,再也顾不得什么淑女仪容,撮起唇,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一吹.
那笛才不管美人还是俊男,还是不给面子,兀自哑巴一样不出声。
而美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窘得面红耳赤。
周遭又喧闹起来,有人纵声大笑:“真乃稀世灵物,一定感应到了!”
“哈哈——确实感应到了!”
“这是汉人的宝贝,岂容蛮夷玷污?!”
“话说,这已是某第二次得见此宝。”
“第一次何时何地?”
“那是去年的鉴宝大会。”
“两年了,难道世间竟无人能吹奏此笛?”
“看样子,张大善人今年又要失望而归了。”
有人开始起哄,“小美人,还是让哥哥我给你见识一下……”
更有人毫不客气,“胡人懂个球,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就不信,让本大爷来试试——”
……
这一字字、一句句,美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僵硬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俏脸气得通红。
哄乱声中,一道身形自花船上凌空翻身,越过矗立甲板上的侍卫,轻点桅杆,仿佛雪片般轻飘飘地落在美人跟前。
那人立在月下,身材颀长挺拔,一袭碧水清波的浅碧色软罗袍,青铜面具后的眼眸,漆黑如夜,却又如同明珠般闪亮。
美人怔住了,一双明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着气定神闲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