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去往东海的路，和去往西海的那条路，自然并非同一条路。
这天，就在长清替东耀坐上轿子前往西海之时，紫宸宫中忽然来了两位宫人，问得上界长清仙君的去向。彼时东耀她娘脸上的喜色还未消便急急忙忙过来回禀，话里话外，意思只有一个，说长清上仙已是走了，不在蓬莱了。
那两位宫人得了消息，面上一副焦急的神色赶回天界，飞快地去抱月阁回禀帝君。
“蓬莱的人说上仙来了一趟，只不过当夜就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长清上仙突然下凡，兴许是嫌天界待得厌了，帝君不若用施魂引召上仙回来？”若是放任不管，保不齐又会在下界闯出什么乱子。
两个宫人委婉地向帝君提出意见，他们不是掌殿的老人，没法说长清的不是，只是为难地想，帝君才刚从天海回来，上仙又跑了，她就算待不住，就不能跟帝君商量一声吗，帝君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未必是福，可决然是一桩祸了。
锦辰常在抱月阁歇息，每次从天海回来，便总是歇在此处。是以宫人们乃是一路疾回抱月阁。
这抱月阁乃在紫宸宫的西侧，旁边一墙之阁，紧挨着的便是紫宸宫外最大的一片花林。皆是玉岁凌霄花，其花所在凡界，只在春日盛开，可在仙界，却是终年花开如雪，且花树长得极茂极高，其中窗外这棵纷繁花叶，只在咫尺之间，帝君立于窗边，一身墨袍，犹被花朵映衬了满身，端的是俊美威仪，很有一番仙人风姿。
可仔细瞧，帝君正是一副不无意外的落寞神色。
“……果是去蓬莱了。”
锦辰对着这个并不出乎意料的消息，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便叫宫人退下了。宫人们退得干干净净，旁边一个白袍背甲的将军，却是迟迟不肯退去。
明尧在等着锦辰发落自己……
等了片刻，锦辰却仿佛没看到他。明尧鼓起勇气，说，“帝君，你要罚就罚我吧，是我替长清欺骗了帝君……，长清她——”
长清她说得没错，他的确瞒不了紫宸宫这位尊神。他也不知帝君怎么能够认出自己，明尧忍不住仔细回忆了一下长清刚走没多久，他找了去处，安安稳稳地躺在一面平平板板的石椅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他起得早，现在无事可干，又不能去找紫宸宫的姑姑聊天，免得露出破绽，只好睡一觉，说不定一觉醒来，该死的长清就回来了。
明尧想得甚好，哪知睡着睡着，忽地感觉到有一阵浅浅的微风拂到面颊，随即闻到一阵很好闻的香气。
虽然好闻，却有点令他不大适应，这香气不似花的味道，是格外雅致的檀香，有点沉，几乎是沉得过了头，一点也不像仙子身上的香气。
依他敏锐的直觉，反而，反而有点像个男人——
鼻子嗅了一嗅，他擡起手在面前猛挥了挥，此时还未意识到身边多了个人，嘴上嘟嚷着道，“谁来了，也不说句话。”
他有点睡意朦胧，可记得自己变了身份，乃是被罚干活的长清。长清一贯脾气不怎么样，尤其被她师父罚了，自然心情不好。他懒得睁开眼睛看人，管他来的是谁，想着先敷衍过去。
只是蓦然开口，他听着自己的声气变声变调，原来用长清的嗓子说话竟然如此肉麻——，明尧忍不住狠狠皱眉了。
他正是皱眉不语，却听得一道脚步声往前了一步，随即有道悦耳但凉凉的声音问道，“你躺在这儿多久了。”
这嗓音也熟悉，温厚低沉，明尧思索了一下，心底猛然一惊，知道是谁来了，忙是故作镇定，回答，“我啊一直躺在这儿，师父？你怎的这样问。”
他熟悉长清说话的语气，自问模仿得惟妙惟肖，身躯故作镇定，眼皮却是狠狠地弹了一弹，迟迟不敢睁眼。怕是睁眼就要原形毕露。
然而，那阵香气骤然逼近，乃是锦辰似乎擡起了袖子。
“一直躺在这儿？”
那袖子连同袖中的手挥了一下，猛地似有道冰凉仙气扑到脸上，明尧打了个激灵，便见一双点墨般的凤眼精光闪烁，正有人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明尧还想再挣扎一下，仓惶地，无措地，惊讶地擡起眼睛，琢磨着该不该演下去，却是发现，锦辰的袖子收回去的瞬间，他便恢复了原形。
帝君一开始就认出他了！！
难道！他从躺在那儿的时候就暴露了身份？究竟锦辰帝君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尧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他演得不错啊。然而，这时候如何敢问帝君他错在哪儿，明尧对师父尚且不敢欺瞒，这次为了长清却是欺瞒了帝君，当下便跪地领罪。
他面前咫尺处，那一袭墨袍光泽冰凉，帝君开口，语气亦是不轻不重，然而明尧就算再蠢笨，也已听出了几分责怪。
“你胆子不比长清，且说说，今日如何敢来我的园子里造次？”
锦辰帝君的脾气，明尧过去没有怎么领教过，近年来去了天域后，方对这位帝君有了一个比较深刻的印象。那便是，帝君不爱发脾气，不代表帝君没有脾气。
同样，帝君性子温和又淡然，可也不妨碍他如何用一双铁腕护卫起了天海。
今岁已是天海十域无风无浪的第十三个年头，记得上一次天海出了乱子，还是浮黎真人羽化之后。
帝君除了闭关，无事时总会亲自去天海巡视，这回，帝君也是刚从天海回来，就来找自家徒弟了，明尧心中哀叹，长清走得真不是时候，早知帝君会来，她不如晚些再下凡，先把帝君骗过去再说——
毕竟多年的情谊，此时便是打了个马虎眼，回道，“长清她说她知道你老人家不想看见她，因此、因此想下凡躲一段时间，怕你老人家看见她心烦，影响心情——”
长清下界仿佛是为了替谁塑一个魂魄，也不知她在哪里欠了别人的情，以这死丫头的性子，只怕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明尧只盼她办完事赶紧回来，他还是替长清着想，不希望她白白跑一趟。
说完，他自认为这个理由挺挑不出毛病，长清和师父不大对付，有时提起锦辰她还有些头痛，可要她乖乖听话，安分守己，长清又哪能办到。
帝君是个护短的性子，她有时私下说，师父太帮着她了，其实她不怕被人告状，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事都是天经地义。
话是这么说，她毕竟是锦辰教养长大的，她不想被锦辰护着，可外人谁不认为她是紫宸宫的人，兴许正是如此，长清反倒爱躲着锦辰。
此刻明尧这般找借口，只盼能给长清拖延一段时间。
哪知帝君听了，却是忽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淡而又淡，不似望山真人那般火气冲天，然而明尧心中一凛，就听帝君道，“若是她刚从仙府里出来，躲着我还情有可原，这回她差点死在下头，你要说她是欠了别人恩情去报恩我倒能谅解，你说她是怕见我，是小瞧本座，还是小瞧了她？”
帝君一席话轻飘飘地出口，明尧愈听眼睛瞪得愈大，最后他张口结舌望着帝君，几乎是感到五体投地。
“原来您老人家知道她是还人恩情去了？”
闻得此言，锦辰面上一顿，从鼻子里哼出了不喜不悦的一声。
“哇……”他果是被帝君猜准了？这下，明尧的心里咚咚打起了鼓。
那这——长清什么时候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