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拜锦辰为师似乎是一件生来注定的事。长清活的年岁不长，至少远远比不上锦辰和浮黎这样的神仙，浮黎年岁比锦辰还要长，是以，他虽仙命深厚，然而受了羽衣的算计，一朝不慎就死在了天上幻海。
浮黎活得很久，以至于他堪破了仇怨，死的时候并无太多的计较，甚至不让她去找羽衣报仇。
可报仇不光是浮黎的事，也是她的事。她并不因为浮黎是她师叔而非要与羽衣决一死战。而是浮黎对她有恩，他是她的一个恩人。
那么，浮黎对她有恩，她不忍让他白白的死。锦辰对她，又是如何呢？
长清怀里抱着昏过去的俊美青年，忽然想到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锦辰的样子。那时，她在紫宸宫住了几年，天生仙骨的她已由一具仙胎长成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然而紫宸宫中并没有主人，只有两个姑姑随时会听从她的吩咐。
她知道自己住在一个神仙的府邸，可却从没有见过这个神仙。
日子没有烦恼，有时却也会觉得寂寞。
有一次长清忍不住问照顾自己的姑姑。她说，听说人人都有爹娘，我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姑姑，难道我生来便是一个没有爹妈的孩子吗？
两个姑姑一个叫卿云，一个叫子依，当时陪在她身边的是卿云姑姑，卿云姑姑对她说，“凡人生来都有爹娘，可你却并不是凡人，自然也就没有爹爹和娘亲。”
她那时年岁很小，按凡人的岁数来算，兴许连十岁也不到。
看见她失落的样子，卿云姑姑握住她的手腕，将她领到一座紫宸宫的主殿前。那座殿外头有人看守，平日她几乎从没去过。
姑姑领着她进到殿里，说你看。长清擡起头，就看见一个面上很是慈悲的大将军两手握剑立在正中。那自然是一尊神像，那将军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个将军，可他的模样却一点也不凶恶，万分俊雅的眉目透着一种颇为沉定柔和的感觉。剑锋没有出鞘，可长清却觉得，这把剑是死死地压制在他手中。但若出鞘，必然剑动九天！
那时她怔怔地呆了一下，很聪明地想到了这个人是谁。
这便是收养自己的那个神仙。
果然，耳朵里就听到姑姑说，“你没有爹娘，但却有帝君，帝君就是你的家人。”
生来为仙，她自然知道神仙远离凡尘俗世，亦脱离生死轮回，其实家人的概念，并不存在于神仙的观念里。只是她那时年岁小，况且两个姑姑一直教养着她，对她颇有感情。于是便托辞了几句安慰的话，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长清听见这话，却是朦朦胧胧地相信了，认为锦辰的确是自己的家人。他是她的师父，收留她教养她，予她锋利无匹的刀兵，让她参透了修行之道，理所应当，是她最重要的人。
锦辰对她来说，比任何人都要重要。是以，她怎么可能让他死在这里……
长清不自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看向此刻面目全非的师父。
他闭上眼的样子，倒是跟他自己静坐的样子很像。其实……他虽是叶岚，可叶岚的脾气秉性却并没怎么在他身上显现。长清也不知他醒来会如何面对自己。
心魔是不由已的，锦辰受无锋一箭所伤时，她便隐隐预料到这道伤不会这么轻易愈合。但也不曾想到，锦辰原来会生出心魔……这个心魔与她颇多纠缠，其实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锦辰……
为今之计，还是先出了颠倒之境再说罢。
长清将锦辰抱起来，她眼前还是白衣翩然的叶岚，在他身后，慕云眼神混沌，果然受魔气所染的人，最后都会被人所控制。叶岚脖子上还带着血，他肤色白皙如玉，那丝血迹愈发显出了几分秾艳的意味，看着她抱起锦辰，叶岚嘴角悄然勾起。
这是个未达眼底的笑容，长清走了过去，听见他问，“娘子来此，本是为了救我，如何现在就要抛下我走了吗？”
她找栖玉拿鲛珠救叶岚，却受栖玉的影响落入这颠倒之境，且还发现自己的师父生出了心魔。长清自己心头亦是觉得很意外，可她飞升成仙这些年算来也曾见识过这世间的变幻莫测。
世间之事，无不是变幻莫测。
就如今时今日锦辰生出了心魔，也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她的一切都是锦辰给的，锦辰若有曾心动意乱之时，她不会非要让他拿命相抵。只是若有时机，她会为锦辰除掉这个心魔。
叶岚挡在她面前。她看着他脸色微微的变化，虽是极微弱，可却显出了几分临潭照花似的冷意，便是忍不住叹了一叹。
“神君早已借势复活，又何必我来相救呢？”
锦辰伤得这样重，断然不只是败于慕云之手，甚至他不可能这么轻易败给慕云。长清并不知在方才她陷入素禾的魔气之时叶岚做了什么，但料想叶岚一定会做些什么。
长清眼睛里分明写着不信任他几个字，叶岚的眼神定定看了长清许久，眸深似海，几乎是叫人什么也捕捉不到。
良久，他笑了一笑，从她的眼前转身不知走到了何处去。慕云也跟着他走了。长清握着的手指悄然一动，又看了一眼怀中的锦辰，最终看着他走掉。
“下次再见，我会倾尽全力杀了你。”她在心底对叶岚说。
如若叶岚就只是叶岚，她想他们之间兴许能够善罢甘休。可叶岚却是锦辰的心魔，便不能容留他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长清下了决心，抱起锦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白池。
傍晚的时候，雾月的雨彻底地消失殆尽，地面湿漉漉地全是泥水，长清身后一脚一个坑，裙子早已脏污不堪。她走出了王宫的地界，并不曾料到在城外碰到一个面熟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追过来的。
“娘娘——”，朦月张口喊她，又有些疑惑她怎么抱着一个很像神君的人。听说神君已经回宫了啊。
撞见朦月，长清也有些意外，她道，“你如何不待在雾月神宫中？”公主已经死了，如今神宫中的主人既是叶岚，她想叶岚并不至于随随便便杀人，于是便劝朦月回去。
朦月先前在众人面前指认长清，虽是出于胁迫，可是，她显然并非真心想让长清被公主的人杀死。是以，颇为羞愧地低下头，道，“娘娘，我不回宫了，我对不住你，往后我跟在你身边报答你。”
从前呆在自己身边，因她常被叶岚冷落，宫里的人连带着也不好过。朦月几乎是最关心她的人。长清并不认为朦月害了自己，扭头对她一笑，道，“回去吧，我现在不是雾月神宫里的娘娘了，你不用报答我，只要好好地过好每一天便是对得起你自己。”
她知道颠倒之境和往日的雾月不一样，魔骨已除，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此地就会转换为另一个时空。她如今带着锦辰，并没有多余的心思照顾朦月，只得劝她回去。朦月不舍地看着她，眼泪忽然落在脸颊上，长清看着她娇小的身影，脚步不由得一顿。
或许，带上朦月也并没有多么麻烦，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哭……，何况还是一个小姑娘。
长清停下步子，嘴唇动了一动，刚要唤朦月过来，忽然天头变色，地上的泥泞，周遭的草木都在她眼前幻化了，长清脚下踩着坚硬的岩石，看见一轮巨大的圆月自天际升起。清冷的寒辉撒在墨蓝深沉的海面之上，圆月之下，是一座恢弘盛大的王都，她似乎来到了多年前的岐山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