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其实,岐山王宫里的人都听闻过,素禾公主的性子乃是小心谨慎的,因在岐山王宫中受王后专门教导,寻常几乎不做出格的举动。譬如拿供果给小童子吃,往往也是等过了两天,方把替换的果子拿下来,那时便是有理有节,自然可算大大方方。
然而面前这个小神女,却是和记忆中的那位公主不大一样。
别看她顾及着他在殿中,还知道遮掩一番。可就凭当着他的面拿走供果,就已经十分有胆识。且她一手遮掩,还顺口问他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偏偏这句话还问到了点子上,不知想到了谁,锦辰帝君如黑玉般温润的眸中带出浅浅笑意。
他笑从眼底透出来,看起来便格外的有涵养好脾气。神女一边心中狂跳不止,一边迈动两条腿奔到外面,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给了那个快晕过去的小童。
“素禾姐姐,里头那个人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啊?”小童子仰头咽了一块紫薯糕,好奇地问她锦辰帝君的身份。她一边想锦辰帝君突然出现在天祈山有何意,一边鬼使神差地答道,“哦那是我师父——”
这句话脱口而出,她脑子里一惊,心想不对不对!锦辰帝君是她的师父吗?
她怎么会如此自然地说出这样一个并不存在的事。好似藏在心里的元神被这句话震动了,她慢慢地发觉了一个也许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事实。
……她好像并不是素禾!不是这个岐山王宫里的神女。她应该另有一个身份,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身份……
她是谁呢?
一具身躯里莫非会有两个灵魂?这种事简直荒谬得令人不知如何继续往下思索。她想了一想,亦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自己应该是谁,是以只得勉强认同自己如今是这位神女殿下,毕竟对她对她的过去如此清晰。
心中说服自己,她又重新回到了锦辰帝君的视线中。方才她问了他一句话,而他也反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此时理了理先后,她先回道,“帝君是为神祗,三界遵奉,宽宏大量,我并非认为帝君没有这等心胸,只是若是旁人知道我敢当着帝君的面这么做,岂非实在不给帝君面子?”
“有主之物,到底不能堂而皇之,还是遮遮掩掩为好!”她口气爽利,做了这等小偷小摸这事反而像是有理有据一般。锦辰帝君愈发觉得这个神女性子令他有几分熟悉。
凡世之上,也只有一人会令到他生出这种似是而非之感。神女微擡着眸光,便见帝君微低下了头,他好似一尊白玉雕琢的玉像,一举一动,都那么文雅从容,“若非是在此时此地,我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了一位故人。”
一位故人……
这四个字倒是叫她有些好奇了起来。刚想询问,便听得帝君又道,“你方才说得不错,我今日出现在此,正是因为岐山有事。”
素禾神女回王宫不过几日,便是回了天祈山,且禀人回报了王后,说是自己还要在天祈山潜心修习。原本,王后欲将素禾召回,然而派去的人见过了神女身边的锦辰帝君后,便是将带去的命令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了。
“你是说锦辰帝君同素禾在一处?”岐山王宫中,王后听到这个消息,居然也是微微吃惊。西海岐山,若说只拜奉一位尊神,那么便是紫宸宫中的锦辰帝君。上回锦辰帝君帮了素禾,她可以继承岐山的君位,这回锦辰帝君却又下凡,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王后信任的心腹夙月去找寻公主的时候,她的公主正在一座空寂的神殿中发呆。
“公主!”夙月来的路上带了一盒刚做好的雪酪糕,公主平时最喜欢吃这道点心。岐山风气开明,虽有上下之别,却并不过分强调尊卑之分,主仆之间,亦是能并肩而行,一路相伴。是以,夙月捧着那包点心,眼巴巴地等着公主伸手,哪知等了半天,公主却是只顾看着地上,听她说带了雪酪糕,也只是擡了擡头而已。
一霎那风吹起公主的额发,只见额前玉佩闪动着耀眼流光。
素禾神女生得一副倾城之貌,平素的性子亦是大方有礼,然而大多数时候不爱说笑,并不是个过分活泼的姑娘。夙月是个聪慧之人,心想公主也许是顾及身份又顾及礼仪,于是将那包糕点举了又举,一路举到山下,直到公主快将她送出天祈山的时候,夙月才忍不住问,“公主,你莫非不吃糕点吗?”
夙月说,“这是我特意带给公主你吃的啊——!”
神女似乎正在思索事情,一双文雅的黛眉皱了一路,此时方恍然大悟地叹了口气,理解了夙月的良苦用心。不过,她摇着头道,“可我不爱吃甜的呀!”
夙月差点崩溃,神女及时地扶住了她,似笑非笑地在她耳朵边道,“你回王宫去罢,我知道你来此定是母亲不放心我,但我并非是为了逃避什么,只是有一桩事等着我去做,待我做完,便会去拜见她与父王了。”
在天祈山下一片清幽的麦草中,素禾神女的衣裙好像渐渐隐没在了那片浓浓的绿意里。夙月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这般叫人捉摸不透的性子,似乎放开了许多,轻松了许多,也无畏了许多。
岐山虽有开明的风气,然而王宫毕竟是最讲规矩的地方。作为王后唯一的女儿,神女自小锦衣玉食,却也很少能够发自内心地开心。被送到天祈山的时候,她曾对着夙月哭过。
她说,若是自己无法修得神身,那么便会寻求一个解脱之道。什么解脱之道呢?夙月那时不解地望着神女的眼睛,她隐约猜到,也许,神女会决绝地从天祈山的山顶跳下去。
即便贵为公主,夙月也曾经可怜过她的公主殿下。
然而直到现在,她发现公主似乎不知不觉变了。她的眼睛里没有对王后的畏惧,没有岐山王宫困住她的无奈酸楚,她的身影是柔弱的,可在她的眼神中,夙月却看到了无比的坚定和信心。
“公主,是锦辰帝君要你做成什么事吗?”夙月想起了宫里的传言。听宫中的人说,岐山受掌于天,若天神来此,必然是因为岐山出了未知的灾祸。
她想从神女这里打听消息,然而得到的却是一个忍俊不禁的笑。
神女像是觉得她很可爱,擡起袖子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件事其实与岐山没有太大的关系,只与那位锦辰帝君有关罢了。”
哦?这么说,是锦辰帝君的私事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夙月便放心了。她与公主告别。
看着夙月愈发变得小小一点的身影,神女也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其实,这件事她只说了一半,锦辰帝君拜托她的事,若是做到了,确然与岐山无关,若是做不到,那么岐山只怕会面临灭顶之灾!
她也没想好自己要不要答应。
思索之余到了晚间,一轮轻月映在山间,天祈山的山顶中有个小小的圆亭,锦辰在那方圆亭里下棋,这是一天之末,子时的月亮格外地寂寞些,在地上映出了几道交错修长的竹影。
神女爬上山的时候,看见那容颜俊雅的天上神君侧身而坐,执一枚白棋,手中棋子如稀世明珠一般散发着莹莹珠光,而那神君似在沉思之中,俊秀斯文的眉宇轻展,尽是一派如沐春风的从容气度。便是这一时间,她心里忽地卷入汹涌的未明的情绪,这种情绪好似礁石被大海阵阵冲击时所发出的动荡一般。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来得太迟了。她本该早点来见他的,因为她忽然很想见他,心底甚至油然生出了一种喜悦。
锦辰听见了身边的脚步声,擡起头的时候,正对上神女一双明亮灿然的眼睛。
这双眼睛仿佛头一次放出这般耀眼的光芒。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仿佛看了很久,终于说道,“那件事我答应你了!”
那件事是什么事……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夙月来找她之前说起。
坐在那座神殿里发呆的时候,她作为岐山唯一的公主,心知自己该肩负起岐山的责任,但在责任未落到头上之前,她其实更多的肩负的是母亲的期望。她并非凡人,却难以与天神沟通,往后岐山风调雨顺则矣,若有一日面临灾难,她岂非是枉担了一位公主的职责?是以,她一度很是怨恨自己。
怨恨堆叠如山石,将她掩埋在一座庞大的废墟里。是锦辰帝君的出现给了她机会。
她应该报答这个神仙。可即便有这个心思,她也并不知道自己要接受的是这样一个任务。
岐山在过去曾沦为妖魔之山,多年前却有位女郎君路过此地,凭着一把名为天祈的宝剑,或许还有一颗勇敢的心,荡平了这山上所有的妖魔。然而她所杀死的妖魔实在太多,妖魔的怨气化为无解的诅咒,将她封印在了这座山的海底。
“我费尽心力用了数百年才化去了层层的怨气,以仙力将她供养在深海深处,可惜她好像并不愿苏醒,我希望你能替我唤醒她。”
“这有何难?”她并不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心里踌躇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