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观主义者
悲观主义者
在讲述的过程中,郁昙的态度平静而冷淡,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旁人的悲欢不会引起它的半分波动。
机器人整理整理情绪,忽略翻搅的情绪,认真地听着。
林山凤看着那两罐标本,轻声说。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他捧着一只马路上被压扁的青蛙来找我,那个时候,这只青蛙已经被压成了稀烂,只剩一层皮包着破碎的骨头,稀稀拉拉地扯着糜烂的内脏。”
“当时我记得还是夏天,他就这么捧过来找我。”
气温高,只是短暂的几个小时,死去的动物已经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咸腥气味。
林山凤摩挲着那个装着青蛙尸体的瓶子,轻轻说。
“但是他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样。”
她温柔地笑着。
“这也是我做的第二个标本。”
林山凤与那个孩子堪堪认识两年,她以为是孩子的单纯让他做到了这个地步,毕竟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要多几分猜忌和顾虑,但是他直到后面都没有改变。
如今他奔波在各个城市的保护动物的志愿组织里,进行各种各样的帮扶活动,从来没有放弃过。
“以前的我只觉得他很快就会放弃,但是我错了,我也很开心我错了。”
那个男孩点醒了她,也让林山凤想起了初心。
“他爱这些动物不是因为它们弱小,也不是因为它们卑微,而是因为它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和我们一样。”
“他了解食物链,理解生物无法违背自己的天性,他知道任何人都清楚的事情。”
林山凤眼眶发红,却含着笑意与泪光。
“他告诉我,有些事情没人做就不代表不能做,只要做的人多了,即使再被不理解,也会有出现不同声音的一天。”
“在此之前,他注定需要独自面对一段孤寂而不被理解的时光。”
讲到这里,温邂朝林山凤递了一张纸,他安静地接上对方的话,道。
“所以您当时从一个小孩那里听到了自己一直清楚却不敢面对的答案,然后才决定去做你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是吗?”
青年看着情绪失控的林山凤,温声认同着。
“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在林山凤角度讲述的那些故事中,看似在讲别人,实际句句讲自己。
其实从那只眼含泪光的老牛死亡以后,林山凤就已经明白了死亡的意义。尤其老牛被抵成医药费这个行为,其实也在侧面体会了成年人的价值观,真情不如利益。
后面那件猫咪的事情,加重了林山凤眼中对于死亡的认识,她十分懂得藏在背后的遗憾与离别。
林山凤言辞强调成年人的冷漠,其实也是厌恶曾经随波逐流的自己。
她厌恶死亡,讨厌离别,却麻木地接受这一切。
直到男孩的出现。
林山凤讶异温邂的敏锐和直接,却也被对方语气里的真诚打动,将刻意带过的内容全然托出。
“从那以后,我开始疯狂学习制作标本和尸体处理的技术,攒钱买材料,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从前焦虑外人觉得我虚伪,放着活生生的动物不关心爱护,却沉浸在已经死亡的生物标本堆里。”
她手指不安地收紧,但在温邂尤其沉静安抚的眼神中,渐渐放松了自己。
“我害怕死亡,但是我明白死亡无可避免,生的动物没人在乎,死去的生物就更没有人在乎了。”
林山凤停顿了一下,看着温邂藏在眼镜下的机械瞳仁,微笑道。
“很高兴的是,我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而且在几年的积累下,我看到了很多对于宠物死亡而感到悲伤应激的人类。”
“他们也爱着死去的生物,于是我帮他们把所爱的存在制作成了生物遗体标本,让它们永远‘活着’。”
她说。
“我不指望有人理解我,也不指望有人和我一样。我只是将我所见留下,证明它们真的来过,也不曾离去,在人间占有一席之地。”
“我不想让它们安静地出生,也不愿它们寂寥地消失。”
有些人天生对生灵多一些宽容,有些人磕磕绊绊才能学会理解。
机器人认真地听完,还没反应,手中便被塞入了一个带着人类体温的瓶子。
林山凤慈祥地看着他,“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小孩,或许你已经理解了我,不管怎样,我想将这瓶麻雀标本送给你。”
“这是我做的第一个标本,通过它,我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意义重大。”
温邂小心地捧着那一小罐标本,乖巧腼腆地感谢着,“我知道的,谢谢您,这次拜访让我受益匪浅,我会认真收好的。”
林山凤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当着他的面存下他的号码,非常愉悦地说,“后面我会去外地帮一个女孩子把陪伴她很多年的蛇做成标本,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有需要随时找我。”
她用一种看十分疼爱的小辈的眼神看着温邂,语气释怀温和,“也感谢你的拜访,孩子,祝你一切顺利。”
后面,林山凤开车将温邂送离了这个偏僻的小镇,正式做了一个告别。
温邂挥手目送车子离去,黑色背包里妥善装着那个麻雀的遗体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