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隐忧她笑道:“兄长,李世民是欠了你……
第6章隐忧她笑道:“兄长,李世民是欠了你……
高府又冷清下来。
长孙兄妹习惯在清朗的月夜在庭院中摆下棋局。长孙青璟竟可以与长孙无忌打成平手甚至赢无忌。
“也许,李大德就会用这些招式对付你。”长孙青璟喜欢用这样的口吻描述自己的越发凌厉的棋风。她慢慢抠去棋盘上属于长孙无忌的棋子时,甚至感觉到背后有一双不甘的双眼。有时面对长孙无忌毫无招架之力的困窘,她得意地笑着笑着,竟流下眼泪。
望着庭院里凋零的树叶,长孙青璟有时会痴痴地想:一直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李玄霸终究只是带着他的书本和围棋长眠于地下,现在他的灵魂是自由的,可以越过万里关山追随他的祖先了吧?
杨玄感的叛乱终于平息,同谋四散逃窜,皇帝依旧盘桓在河洛之间。似乎大兴长出了腐臭的棘刺,令皇帝厌恶至极。
长孙无忌继续着和好友李世民的通信,但是战事和徭役经常把邮驿弄得一片混乱,双方收到信件发出和收到的日期十分错乱。他也只能在反复翻看同一封信时揣度对方的安危和心绪,甚至喃喃自语,或者虔诚地双手合十,跪求四方神明保佑好友周全。
一个普通的午后,长孙青璟在阁子里默默诵读自己新写的永明体诗,被里面好几处出韵的毛病磨折得一筹莫展之际,身边的兄长因为好几日未收到李世民消息,又开始了絮叨不休的祈福。
嗡嗡的声响穿透了长孙青璟的脑际,仿佛要在那里凿出一个洞来。
“李世民离开涿郡了吗?李世民到河南郡了吗?李世民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李世民有没有遇到叛军?李世民有没有把偷我的韵书弄丢?”长孙青璟学着兄长焦虑的模样絮叨起来,语音语调也分毫不差,“李世民射术有没有精进一些?李世民收到玄霸去世的消息会不会伤心得吃不下饭?”
她一手将笔搁置在五峰山形的笔架上,一手托腮笑道:“李世民是欠了你多少钱没还,惹得你每天牵挂他好几次?”
也不知突然闯入院落的婢女与三位小客人说了什么,初时还死气沉沉的鞠球突然被一向文静的长孙敏行吊上了高空。然后,三个人便不管不顾地跑向长孙兄妹休憩的小阁。
李大志在阁子外探头探脑招呼长孙无忌出去。
“敏行兄长,我的诗又不合辙了?你能否看看。”长孙青璟照旧缠着陆法言的弟子长孙敏行为自己修改诗文。
“你那么聪明,多琢磨一下就想明白了……”长孙敏行站在窗外答道,敷衍得太过明显。
众人拽上长孙无忌,一同去找高士廉。
“妹妹,我改日替你改啊。”长孙敏行算是用一个承诺弥补了方才的敷衍,然后与其他三人一道离去。
“没什么大事吧?”长孙无忌问道。
“当然是好消息。”长孙敏行勾着他后背将他拖走。
当晚,长孙青璟习字时发现兄长正将一张纸片悄悄夹在经折之中,偷偷瞥了青璟一眼,便从案上抽出一张信笺,虔诚地铺平,笔尖在砚池里撚了半日,才磨磨蹭蹭写了几个字。
“看着不像是平日里给毘提诃写信一般文思泉涌啊!”青璟掸了掸已经临摹完的钟繇的《宣示表》,嘲笑着兄长的欲盖弥彰。
“多管闲事!”无忌说罢将手中才写了数个字的信笺揉作一团,又重新抽出一张纸。
“我独爱卢思道。”长孙无忌一边说着一边瞟着长孙青璟手上那首《昔昔盐》。
“啊,既然兄长骨头这么硬,那我就不帮你啦!”长孙青璟没好气地准备把诗给撕了,长孙无忌劈手来夺。
“女孩子家心眼儿比针还小,那诗给我看看!”
兄妹读书、打闹间不觉又过了数月。季春之初,青璟也满了十三岁,因还未许字人家,母亲便和舅父商定先成髻再行笄礼。
外祖母,母亲,舅母和几个年轻手巧的婢女将青璟围在闺阁中间,开始为她设计新发髻。
“十字髻吧,南方过去可时兴十字髻了。”老太太回忆起年轻时的风尚。伶俐的婢女立刻将小娘子的披发绾出大概的模样。
鲜于氏掩口笑道:“青璟最近骑马骑太多,人有些消瘦,配上十字髻更显得伶仃。要不换堕马髻?”
长孙青璟向身后年龄相仿的婢女偷偷吐了吐舌头,背手抓过一头青丝胡乱团在左脑勺。路过的长孙无忌见到这副阵仗,不禁从窗口探进半个头,挤眉弄眼起来。
“啊,这个,会不会太轻佻了?”高氏把不安分的、准备逃跑的女儿按回茵褥上。
“不过确实好看!”擅长盘发的小丫鬟又开始在青璟的头顶比划,“单刀髻呢?配上一身骑装很是飒爽。惊鹄髻怎样?让博鬓遮盖到耳尖那里显得端庄一些……”
年轻的娘子快被七嘴八舌的争论t弄晕了。
最后,青璟的头顶耸起了两个望仙髻,并被戴上外祖母了珍藏多年的步摇,凭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长孙青璟开始学着稳重行事。母亲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却笑而不语。她也会偷听舅父和母亲聊起她未来的婚事。进宫是万万不可的,谁家父母乐意青春少女一生都见不到暴虐无常的皇帝?当藩妃的话有蜀王妃前车之鉴,两边长辈都是竭力反对的。
“长孙”这个姓氏的含金量在关中河洛是灵活上下的,需要擡高时,便是洛阳高门,元魏宗亲;恶意贬损时,便是鸠占鹊巢,阴山白虏。高士廉一想起自己升迁无望,外甥女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成为长安笑柄,将来不得不低嫁便头疼不已。
长孙无忌却有自己的想法,有一次在家宴的席间竟大言不惭地告诉舅父:“这有何难?等我步入庙堂,宣威沙漠,当上宰辅,什么赵郡李家,太原王家,博陵崔家,还不是舔着脸要和我们这一房落魄的长孙氏结亲?”
高士廉听罢这番大话,头更疼了。一家人面面相觑,尴尬地注视着大眼瞪小眼的甥舅。高氏也觉得这小子越发口无遮拦,真的值得上一顿鞭笞。
高士廉停杯投箸,思忖一番才憋出几句慰勉的话来:“你所言有大志,配得上祖辈的戎马战功。遥想你父亲十八岁初任司卫上士时,在高祖皇帝面前对突厥事务条分缕析,高祖直言你父亲必会成为一代名将。他也得以在一众年轻人中脱颖而出。我和你母亲也很希望你继承你父亲的才智勇武……和……”
“再加一点有父亲的幸运!”长孙无忌接嘴道。
“饶舌!”高士廉几乎喷饭,咳嗽着提起酒壶,“来来来,陪舅父喝一杯。”
无忌一饮而尽,凑近长孙青璟耳畔窃窃私语:“其实我还留了一半念想……等我当了宰相,肯定迎娶颜家娘子为诰命夫人,才不稀罕什么山东高门呢!”
长孙青璟在案下拿筷子偷偷打他的手:“你今晚酒喝多了,口没遮拦……不过既然你念着颜家娘子待你好,我便不去母亲和舅舅那里揭你的短。作为君子,讷于言敏于行,记得自己立过的誓才好!”
“其实我也偷偷给你寻了一位如意郎君,你看唐国公家的毘提诃如何?……哎呀……”案几下,无忌的小腿肚子被妹妹狠狠踹了一脚。
“我跟他不熟,你再胡说我就让母亲拿锥子扎烂你的舌头!”青璟轻声威胁道。
家人们对于两个孩子未来高不成低不就的婚事有些无可奈何,对无忌那些空洞得无法着落的梦想嗤之以鼻。在那个混乱无序的年代,也只能静待奇迹。
国朝少女的教育,各家莫衷一是。大儒们一面主张女子也精通四书五经,一面要求她们研习各路“家训”,以相夫教子。有财力的父母一面也为女儿延请老师,一面暗自集齐各种“驭夫”奇书,教授女儿将来如何压过女婿一头。
长孙青璟枕席底下也藏着数本各家少女间偷偷传看御夫术。初时尚觉得有趣,看多了也便味同嚼蜡。
高士廉新近从龙门的好友处借得《续书》《续诗》《元经》《礼经》《乐论》《赞易》等当世经学著述,倒是妙趣横生。大兴的年轻人一边抨击这位王通的离经叛道,一边也叹服他“三教可一”新说。
大家一边詈骂斥责一边偷偷引述王通之说的样子也甚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