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

道路

桑南希的脑子懵了半天。

直到阿诺斯拉住他，悬之又悬地停在了半空，他才堪堪回过神。脚下裂开一道深渊，他们没有坠落下去。

刚刚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太快了。

阙芜打落了亚莫里忒手里的枝条。

亚莫里忒看着阙芜，忽然觉得陌生，又觉得欣慰。他这个心情出现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这个由他带大的孩子，从七岁开始就寸步不离带在身边。由他曾亲自教他识字，教他战斗，把所学的一切本领都传授给了他。

他本意是让这个孩子成为锋利的刀，拥有和自己一样的仇恨，斩向那些陈旧的仇恨。

但在教他时，却仍不免地把曾经那些——已经被鄙弃入泥里的天真，教给这孩子了。

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这样？亚莫里忒哑然失笑，不由得想，修对自己的影响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

可他早就不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而存在了。那些旧日的亡灵，他们的恨，全部被存放在他这个容器里，日夜提醒着他该走的路。

容器怎么能动摇。有什么理由动摇？

亚莫里忒笑了，声音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和恍然：“你真是长大了，阙芜。我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过你会背叛我这个可能。了不起。”

“我……”阙芜甩了甩头，喘着粗气，他还有些迷糊，“先生，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亚莫里忒叹了口气，指向地面，“它要醒了啊。过了这么多年，它终于要再次苏醒了……我再也感受不到那些留在‘核心’里的故友，他们，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了。”

“什么……？”

不仅是阙芜，桑南希他们也没有明白。

亚莫里忒不在多解释：“很快它就会失控，怎么样，要现在落荒而逃吗？还来得及。”

“不，不行，”阙芜用力抓住他，涩声道，“我怎么可能离开……”

滋啦！

这真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昨日还盘踞着的巨树，此刻舒展着它黑炭般的身躯，吸收着新鲜的养分。

亚莫里忒神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火光倒映在他眼中，对刺来的树枝不闪不避。

“呃！”阙芜奋力挥开一根枝条，他刚刚苏醒，四肢泛着软，“先生！我真的不会走的，如果要离开，你和我一起吧！”

亚莫里忒看了眼一旁的阿诺斯，收回目光：“你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以后的路，不需要我教你了。”

“这不对，”阙芜红着眼道，“我不要正确！先生，你到底要做什么？”

亚莫里忒勾起唇，微微摇头：“去找我的老朋友们……”

曾经，那些‘白鸦’自愿进入核心，和密堕拉一起沉睡，经过百年的消磨，他们的精神海已经成了‘养分’的一部分。

桑南希花了几秒钟想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目光复杂地问：“喂，你也要变成‘养分’吗？”

“不，”阙芜听明白了，慌张道，“这怎么行？先生，你说的失控……”

哗！

“阙芜！”阿诺斯失声喊他，伸手想抓住他，可阙芜却自己往亚莫里忒身后扑，正准地用胸膛接住了刺来的枝条。

没有血液流出，从伤口处开始蔓延，眨眼间，阙芜半个身子就成了焦黑色。

“咳，”阙芜干咳了一声，颤抖着擡头，与亚莫里忒淡漠的双眼对视上，“先生……我……”

他呼吸困难，颤颤巍巍地低下头，哽咽道：“我一直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您献上性命……”

最后一滴泪水从眼眶滑落，焦黑色终于吞噬掉了他整张面容。亚莫里忒擡手接住他，垂着眼，空气一时间变得无比寂静。

过了会，亚莫里忒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桑南希觉得这声叹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他犹豫地喊了声：“你……”

还没说什么，阿诺斯拉了拉他，桑南希回头，便看见阿诺斯微红着眼眶，轻轻摇头。

阿诺斯提起长剑，剑尖指向亚莫里忒的咽喉，只差半指的距离。

“分明为你留了生路，”亚莫里忒忽然低声问，“为什么不愿意走呢？”

这个问题似乎只是他在喃喃自问，并不需要回答。

亚莫里忒擡眸对上阿诺斯的长剑，笑了一下：“怎么，要为他报仇，杀掉他不惜性命救下的我？这可真是……让他伤心呢。”

阿诺斯用力抿紧唇，握着剑的指节泛白，尖刃在亚莫里忒的脖子上刺出血珠，“你哪里值得他这样做？”

亚莫里忒的唇角慢慢降下去：“阿诺斯，你从没有经历过那些时光，哪怕一秒都没有，又凭什么……说‘我不值得’？”

“你……”

“如果不值得，现在算什么？你难道想说他白死了？是个笑话？”亚莫里忒面无表情地说，“行了吧，不要说教了……死了也听不见，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也为这个选择付够了代价，无论结果如何，都不需要你我替他‘不值’。”

亚莫里忒目光落在那柄雪白的长剑上，“你也该做出你的选择，走正确的路……既然提起了剑，为什么不刺？”

“我……”

阿诺斯刚想回答，就见亚莫里忒面容平静地往前走了一步，太过突然，根本来不及收剑，锋利无比的长剑霎时刺入他的咽喉，染红的剑锋从他的后颈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