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所以容渊问他上辈子过得是不是不好,洛云升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的推断。
“我爹……事业有成,但我是私生子。”
“我娘和我被我爹的正妻发现的那年我们穷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学会了烧饭做菜,也算是掌握了一项生存的必备技能?”洛云升自嘲地笑笑,“但能瞒着妻子弄出私生子的人大多自负,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觉得自己如此优秀就该多开枝散叶,让那点恶心的‘优秀’继续传承下去。”
“至于我娘……”
“她对我很好,关心我学习,以我为荣,除了选错了丈夫错生了我以外,都挺好。”
“所以后来我过得还算不错。”
“算是事业有成。”
“后来我死了,神仙给了我个机会转生鬼神,我就到了这里。”
“身前死后都还不错。”
讲起过去的往事,洛云升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容渊偏从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和平和的态度里读出几分厌弃。
对自己的厌弃。
容渊听得出来,也知道他的前世并非如他说的那般好,只是这人不想细说罢了。
当真在爱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应当如洛雅晴那样,心里藏不住事,见什么都是美好,更不会有那般如同自我折磨的癖好。
洛云升嘴上说自己什么都好,但很明显,他心里糟透了。
容渊直觉此时此刻应当抱抱他,想将他从那不见天光的忧愁里拉出来。
于是,他伸手抱住洛云升,将人整个抱在怀里,轻拍他的后心,好像真能与他感同身受似的。
洛云升被抱住,容渊宽厚、温热的手抚在他后脑,让他不得不将额头埋在颈窝,坚实的胸膛像坚不可摧的屏障,将那些晦暗的情绪隔开,心脏贴在一处,滚烫。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洛云升不知道,直到容渊抬起他的脸,指腹抚在冰冷的脸上抹去泪痕,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落泪。
上次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很多年前了,记不清。
意识到自己失态,洛云升坚硬的外壳合上,他整理情绪的速度很快,像是经历过几百次崩溃和自我修复,不等容渊安慰的话出口,他就先安抚好了自己,夹杂着自暴自弃的冷静,熟练到令人心惊。
“抱歉。”
抹掉容渊手心的泪水,洛云升起身,“我去看看饭闷好没有,你也饿了吧?下次我没回来就自己吃,饿着多难受。”
容渊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话从心头过,最终化作一句:“好,你的手艺定是好的。”
推开小厨房的门,洛云升回头看了眼容渊,素净的脸一半在清冷月光下,一半在昏黄烛火前,笑说:“亏不了你。”
焖饭底部有些焦了,脆生生的薄脆在齿间咔咔作响,别是一番滋味,容渊吃得新奇,洛云升也满意自己手艺甚至有所进益。
一顿饭吃得尽兴,两人又到后花园散步,路过品香兰,发现这铁杆儿似的兰花竟开了一朵莹白的花,洛云升顿时走不动道,拉着容渊过去,指着品香兰说后园交给洛雅晴打理对极了,才两月就有了这般成果,令人侧目。
容渊显然也没想过品香兰会开花,惊讶之余也给洛云升讲了个故事。
“这花是从雍华宫移出来的,我娘在的时候它们年年盛放,我娘不在了它们就再没开过。”
“不过也是常事,这花娇贵,要花不知多少心思仔细待它,它才舍得盛放,比我这种风吹就能长的野草矜贵不知多少。”
洛云升没想容渊会给自己讲这种故事,以为是自己方才没控制住情绪才影响了他,连忙道:“那也挺好,坚韧总比脆弱好,你看如今你过得多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容渊微微一笑,是真的释怀,“所以我不在乎它开花或者不开花。”
“但如今看它重开,竟也觉得挺好。”
“你看,它等了十几年,终于又等到了能够给它很多关爱的人,呵护、滋养、盛放。”
听出容渊话里有话,洛云升却不知该不该追问,抚摸花瓣的手顿了一下,终只是说:“你喜欢就好。”
容渊抓住那只洒满月光的手,似有不满:“我话都讲到这里了,你就不追问一句?”
洛云升霎时失笑,从善如流地问:“你母亲没等到爱她的那个人,又被不爱的人拴在身边生儿育女,与之两看相厌,可能也因此忘了爱你,你恨她吗?”
“啊……你果然知道。”容渊看似惊讶,但眼中一丝讶异都无,反倒多了几分笑意:“小时候当然是恨的,人年幼时哪儿有不爱母亲的,只是长大了身边有了同龄人对照,方觉她做得不够好,才有了怨恨。”
“但年纪再大些又发现自己也做不了多好,连做个好人都难,将心比心,也就不怪了。”
“至少,她还给我缝过小鞋子、小衣衫、小帽子。”
“也是爱过我的。”
“只是我的父亲不是她爱的那个人,反倒满心怨恨,她见我便要想起怨恨之人,这样的情况下要她继续爱我,未免强人所难。”
“你……”从未想过容渊如此通透明了,洛云升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他母亲是很爱他的,他并不能与被父母厌弃的容渊感同身受,只能学他的模样,抱了抱这个似乎永远坚强的男人。
容渊不在乎洛云升如何评价他的童年和他与母亲的关系,只伸手捧住他的脸,借着月色,额头抵着额头,低声问:“所以,你会爱我吗?”
洛云升愣住。
云和月在天上,月光和星光铺在他们身上,洛云升心动于这突如其来也蓄谋已久的表白,知道此时此刻他应该说“爱”,可他短短的26年人生都在畸形的控制和扭曲的嫉妒里度过,不知健康的爱是什么样子。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漫长的心理治疗中明晰的,因为没有被真正地爱过,所以缺乏爱人能力的事实。
他的爱只会给容渊带来新的创伤。
他能消除的也只有容渊身体的苦痛。
心灵或许是他永远无法踏足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