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所谓伊人(一)
第71章所谓伊人(一)
魔界再不能待下去,但仙界仍然是时渊的地盘,此刻若是向仙界而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么,孔嘉剩下的选择显而易见——人界。
人界幅员辽阔,修士稀少,只要身上没有被设上跟踪的术法,一旦隐匿进人群中,如水珠汇入大海,再难将她找出来。
何况,有着原身的扁平文字记忆在,孔嘉对于人界还是尚存一些了解的。
她唤出无尽灯,缓慢催动,心中默然勾画出孔府一处人迹寥寥的庄子方位。
一切都在沉默之中发生,屋内骤然放出浅淡白光,将窗外栖息的寒鸦惊得扑啦啦一声,拍打着翅膀飞远,除此之外,更无其他动静。
命运没有为难孔嘉,白光熄灭后,她已然身在人界。
再说回梦境中。
时渊将却苍剑刃亲手送入孔嘉的身体,人体如此脆弱,血肉割裂之声如裂帛,使他一瞬恍惚。多年来对付心魔的经验告诉他,心魔被他亲手了结后,应是如烟雾般顿然消散,绝非眼下这样,剑刺入之后,有着真实人体的触感。
是这个心魔格外不同一些么?
他袖手收剑,木然立在原地,怀中人的身体如同失去了脊梁般,软软滑脱他的掌控。失去的恐惧攥紧了时渊的心脏,哪怕这只是个心魔,为了不让“孔嘉”孤零零躺在地上,他也随之弯身坐下,任“孔嘉”躺在怀里。
他在等候她的身体消散成一蓬黄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怀中的□□渐渐变得冰凉、僵硬,失去血色,方才在他面前还活色生香的少女,此刻已经再也不会含着狡黠的笑容,一双明眸亮晶晶地看向他。
一切在他预想中不应当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却唯独没有化作烟雾消散。
时渊的面色,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一阵惨白过一阵。
他的判断不会出错,这定然是心魔境不假。
但他同时绝望地意识到,有些时候,心魔境的关键阵点并不需要是某一个具体的人。往常那些希冀他走火入魔的人如此对付他,是因为以人入魔最为简单,也最不会出错。
然而,世事总有例外。在数万年间,《归元图志》上也曾记载过,存在有极少数的心魔境,是以事件造心魔,境中发生的一切,恰是成就心魔的过程。
换而言之,倘使他不能勘破,那么方才他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即将成为他新的心魔。
心魔既成后,如若没有及时祓除,今后每一日每一夜,他都会时时会想起在这个心魔境里所经历的一切。只要道心稍有不稳,他便会纤毫毕露地重复体验到,他曾如何拥有孔嘉,感受那一瞬柔软的战栗,而后,又是如何亲手将这短暂的幸福葬送
此等境界,非神力不能缔造,是他白日里急于求成,因而忽视了魔界尚有探虚铃在手。
造成一个足以对付仙尊的心魔境代价巨大,但只要他们宁肯耗费一个高阶修士的所有力量祭于铃铛,也要生造出一个心魔境来对付他,那成事便算不得无稽之谈。
而相应地,因为此等幻境代价过大,不能容许半分疏漏。许多时候,心魔境的权能都足够将真实存在的人拘来梦中,令心魔境的目标人物无法察觉异常,从而达到目的。
他缓缓低头,脖颈僵硬,终于在将却苍剑送入孔嘉小腹之后,再一次看向她。
她的眼睛因为太过震惊,尚没能完全合拢。但那时他捂住了这双眼,唯恐自己因为她眸光流动而影响心绪,不舍得拔剑。
时渊心脏蓦地被针扎了一下,他猛然收回想要将孔嘉眼皮合盖的双手。
那对亮晶晶的杏目已然浑浊,就像沾染了灰土的水珠。就在不久以前,她还曾用这样琉璃珠似的眼睛,灵动地看着他,似乎脉脉含情——他只当这是心魔迎合他,所刻意扮成的神态,因真正的孔嘉永远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如今时渊已然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心魔,心魔何曾能仿照出如此活灵活现、生气勃勃的孔嘉。
那正是……孔嘉自己。
而他亲手杀了她。
那么,她当时用这样的眼神,是在透过他看谁?时渊已经无力深思,他的心已被无尽的惶恐与后悔所淹没。
他再一次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时渊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一点,却无能为力。
死在心魔境中的人,现实中并不会受到影响,或许他该庆幸。
可是,他们仍会保留这一段梦境的记忆。
天际浊云滚滚而来,黄沙漫天、烟气弥弥。
时渊抱着孔嘉的身体,颓然坐在木屋前,而他周身的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逼仄,直到翻腾的黄色中只剩下了他自己。
没有门路可以出去,没有通道可以进来。
他被困在这处心魔境中。
是夜,显正摧邪仙尊时渊,心魔形成。
……
孔嘉的运气不错。
无尽灯已经和她有了十分的默契,将她传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庄子里,连方位也不曾偏差半分,刚好是原身曾在此避暑时所居住的房间。
多亏了原身的记忆,让她翻找出来人界尚有这么一处所在。
原身在家时,因与太子陆昶的婚约缘故,颇为受宠。她不耐虞黎皇都漠荼城暑热,每到夏日,常常要前往城外一处山间的庄子上避暑。
孔嘉心道原身的喜恶倒是和她差不多,她也极其受不了夏天,只是没有可以避暑的庄子,每年暑假,家里冰箱都塞满了冰棒,空调日日夜夜持续工作制冷。
这处庄子是她母亲的嫁妆,因山中气候偏寒,产出不丰,因此照料此处的人甚少,也就每年孔嘉兴师动众来此时,会热闹一阵,其他时候,几乎只是个空院。
孔嘉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打算将此处作为自己在人界的临时驻点。
她的计划其实算得上十分完美。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