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狐狸嫁女（十三）

第52章狐狸嫁女（十三）

符黎君讲起了自己始终藏匿在心底的故事,似乎想在消散前，在这个世上留下一点属于杂毛灰狼妖，而非符黎君的痕迹。

和他们判断的相似,符黎君身上果然混杂有一丝黄鼬——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黄鼠狼的血脉。

他的双亲,一只是住在村头破庙里，以捕鼠扑鸟为生的黄鼠狼,而另一只是被逐出狼族，不再属于归藏众兽的野狼。

两只离群索居的野兽彼此依偎，互相取暖，而后生下了一只杂毛小灰狼。

孔嘉听到这里时诧异了一瞬,她总以为如此坚贞不二的故事背后,该有一个受恩于归藏山众的童年,然后才有长大后呕心沥血为了归藏的符黎君。

但在故事的一开始,他甚至与此地没有丝毫关联。

符黎君评价狐族时说的是，此族最恨叛族者,一旦离山，不得善归。而他的双亲之一，亦是这等身份。

狐族如此，他族难道便会对“叛徒”心慈手软了吗？集体的意志从来都是相似的，不会有意外。

不难推测出,符黎君随口说出的评价,其实与他的亲身经历息息相关。

他的双亲均只是生出了朦胧灵智，开化程度尚不足以使他们认识到,这是一个属于修士的世界。

黄鼠狼独居之时，寻常鼠雀尚可满足它的胃口,拥有世代传承的与人类相处经验的他知道，凡事该避着人走。

可灰狼却不能仅仅只吃鼠雀,尤其是一只怀了孕的灰狼。能与如此健硕高大的美丽猛兽成亲，黄鼠狼自认是它此生最大的好运，根本舍不得妻子受半点儿委屈。

为了给妻儿补充营养，它重新操起了祖上流传的一门老手艺。

偷鸡。

黄鼠狼没有妖力，一日偷鸡被发现，险些被主人家杀死剥皮，是灰狼及时出现，用微弱妖术救下了它。

它这才得知，自己的妻子原与妖修只剩下一步之遥，却因故逃离家族，从此修为不得寸进。

但一只自小在归藏山中长大，没有见过外来修士的狼妖，即便拥有低微妖力，在对上人类时也很有限。可它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以为外面的世界也和归藏山没有两样，食物都是天生天长，随时可捉。

黄鼠狼没有追问它的妻子为何要离开归藏山——那处被归元所有兽类视作宝地的地方，而是为了妻儿的营养伙食，更努力地工作，更努力地……偷鸡。

妖兽的成长与普通兽类不同，时间线被拉得更长。符黎更多地承袭了来自归藏山狼族的血脉，多月过去，仍是小小一团。

在灰狼微不足道的妖力掩护下，这个一家三口，每天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日子如指隙间平平流淌的清水，消逝得不留痕迹。

事实上，因为他们家的主要口粮来源是农户家的鸡，因此多为日暮之后行动，此即日落而作。

然而农户家养鸡不易，三天两头丢失，且找不到罪魁祸首，又时不时有幢幢鬼影在鸡舍附近出没，对于此地凡人来讲，着实吓人。

他们唯恐是村庄进了茹毛饮血的妖孽，下一步便要吞食幼童心脏。于是这群凡夫找来假道士，请他开坛驱邪。

而这一切，灰狼一家三口并不知情。他们原本打算着等小符黎皮毛初具雏形后，便一家三口重归林野，不再靠近人类。

可偏偏瞎猫撞上死耗子，这名假道士和邪修有些关系，因此也学会了一招二式的旁门术法。

他这几招三脚猫的招式，根基十分浅薄，甚至不足以称得上是“仙术”，但拿来对付一只黄鼠狼和灰狼却绰绰有余。

村民所见到的鬼影不过是灰狼使出的小小障眼法，假道士破解得不费吹灰之力。

在小符黎周岁这天，他的父母看上了鸡圈里最肥美的一只老母鸡，决定将其捉来，庆祝孩子长大了，可以和他们一起过流浪的生活。

但这只鸡身上，却被布下了假道士的陷阱。

小符黎躲在高处，原本是要学习父母的捕猎技巧，却亲眼见到了他的双亲被修士的术法所擒。原来走兽的生命如此脆弱，仅仅一把木剑便能一下穿透一狼一鼬的身体，鲜血混杂在一起，浸透木剑的纹理。

他们轻而易举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村民欢呼着将温热的狼皮剥下，作为送给假道士的谢礼，至于那只黄鼠狼，为保护妻子，主动挡下了假道士的好几剑穿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被他们一脚踢开。

符黎在周岁生日这一天迅速长大，从此时起，他便比自己那终身未能开智的父母都更明白，修行的重要性。

他在人界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有朝一日听闻了归藏山的存在，据说此山瑞兽流连，乃妖兽聚居之宝地，其中有狼族威风赫赫。说这话的野狐狸告诉符黎，它曾见过归藏狼族，身形和他颇有几分相似。

“去试试呗，说不定那是你母家呢？”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家，开始了朝圣之行。

可小符黎却并不知道，此地血脉之见根深蒂固，偏见之大，足以彻底毁灭他。

作为一匹杂毛灰狼，他是最劣等不过的存在。

处处遭受白眼，没有任何一个部族愿意接受他。有狼妖从他的外形里辨出一只多年前脱离族群的小辈影子，却对此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将这被黄鼬“污染”的血脉视作耻辱，恨不能斩草除根。

符黎靠着血脉中来自黄鼬的灵活逃出生天。

与他亲缘最近的部族，恰恰给他带来了最为猛烈的打击。

偶尔、只是偶尔，有大发善心的凶兽，将自己吃过的残羹剩饭给他留了一口，并告诉他，要想在归藏山活下去，便要证明自己对这里的妖兽有用。

符黎君一生的灾祸，最初是来源于人类。可凡人生活多艰，养鸡终日，只舍得年尾留一只骨硬肉老的瘦鸡上桌，其余都要拿去集市上兜售，换取一家人的嚼用。他的父母偷鸡，就是断了人家的生路。

他成长的苦痛来源于归藏山众，处处遭受排挤、奚落与冷待。从千万个部族家门口走过，只能被妖指着皮毛叮嘱家中未生育的后辈，千万不要与下等血脉为伍，否则生下的后代，便是他那副丑陋的模样。

可如果没有其中愿意接济他一二的那些善心妖兽，他早已死在了不知哪个大雪封山的冬夜。

符黎君恨不起任何人、任何妖，只能选择反求诸己。他想要变强，强大到再也不必因偷盗了一只鸡而剥皮拆骨，因这一身天生的皮毛而低人一等。

他将“有用”论铭记于心。

小时候，有用是能为那些妖修跑腿干活，鞍前马后，只要能得一口饭吃，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长大后，有用则是能够做到那些看不起他的妖兽都做不到的事情，成为归藏之主，独力振兴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