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狐狸嫁女(七)
第46章狐狸嫁女(七)
‘……夫与妻,血成蹊,长伴长守两相依。’
孔嘉靠在轿壁内,听外头的歌谣哼唱到了尾声后,又从头开始,不绝如缕。
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歌词。她由是想起一个不甚恰当的比喻,擡轿狐修的歌声像在播放制成莫比乌斯环的磁带,永永远远地跳不出循环。
说狐修的哼唱,也说他们自己。循环往复地扮演同样的剧情,实在磋磨人的心智,好在如今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点儿剪断莫比乌斯环的可能,她该高兴才是。
歌谣一遍一遍入耳,反倒给予了孔嘉特殊的安定感。她想,出去之后,倘使能见到这个狐修照影的原身,该好好感谢一回。
现在,只等见到鄢知意,便知成功与否了。
希望鄢知意剪断了自己的那圈莫比乌斯环。
如此一来,幻境中便只剩下了她与时渊。
孔嘉对自己的脱身之法已有了安排,但关乎时渊的束缚,她却始终没能找到头绪。
在上一轮次中,她分享自己的猜测时,时渊的确听得十分认真,并未出言反驳。
可见他应当也是适用这个规律的,可是,时渊珍视之物究竟是什么呢?
第三次循环中,因为时渊在洞房时试图施法隔绝窥伺,导致了幻境重来。
她曾怀疑时渊的禁忌与鄢知意相类似,一者不能修行,那么另一者便是不可施法。
但这个猜测很快被推翻,除导致幻境重启那次之外,他在幻境中术法施的次数并不少,几乎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莫非是不让你反抗幻境?”孔嘉擡头打量时渊,如此分析。
这一回,时渊又恢复了只身一人在水榭前等候。见鄢知意果真不在,孔嘉松了口气,着手解决最后一个难题,时渊如何脱身。
时渊静静地看着她,却对这个猜测不置可否:“大概吧。”
又道:“你这副模样,我恍然竟以为,你在真情实意地为我担心。”
说罢,又紧紧盯住孔嘉,似是期待她的承认。
孔嘉被这人抓重点的能力折服,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都什么时候了还把她当假想敌?
“当然担心了,我们现在同困在幻境之中,身份是队友,我一向很有团队责任感的!”
时渊不懂何谓“团队责任感”,但也从中明白,孔嘉如此为他着想,只是因为他们同被符黎君所困,而非旁的原因。
于是“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孔嘉瞧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大概?这怎么可以大概?难道你要被这幻境困住一辈子?”
“那么,你为何不问我最不想失去之物是什么。”
孔嘉心道,我倒是想问,可你一副不信任任何人的样子,难道就会说吗?
但她还是捧了场,“好吧,是什么?”
时渊看着她的眼睛作答:“自由。”
因为想在幻境中葆有自由,所以才试图设立结界以隔绝窥探。
因为想在归元大陆得到自由,所以才不断促使自己进阶,终于成为万人之上、唯一的存在。
孔嘉不解道:“你堂堂显正摧邪仙尊,难道还不够自由吗?”
她被困在太虚宗之中,无事可做,无处可去之时,时渊逍遥乎天地,宗门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够左右他的意志,哪怕是掌门褚还秋,见到他时依旧要低声下气地协商、恳求。
面对那些求他裁断的修士,他尽可以任性地摧毁他们所在意的东西,而不必承担任何后果,因为没有人胆敢同仙尊计较。
这世间,还有比时渊更自由的人吗?
时渊却深深望了她一眼,缓缓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不是自由。”
“当人被不可知之物、不可御之力推着走时,你会明白那不是自由。”
可是孔嘉并不明白。
“譬如你所讲过的牛郎织女故事,后来这二人并列仙班,芳名美誉流传万世,为人所歌颂景仰……你认为,他们得到了自由吗?”
孔嘉想说,时渊的情况怎么能同牛郎织女相类比呢?他们的处境根本完全不一样,背景也不一样,起码在归元大陆的仙界,修士从来没有不能自由恋爱这一说法。
但不知为何,时渊当日的点评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他说牛郎织女,未必要俯首戢耳。
那时的孔嘉在心中暗暗反驳,故事中的人怎么可能翻出执笔者的五指山去?
但这一瞬,面对俊美如建模、通身上下无一处瑕疵的时渊,她忽而想起来——眼前人,不正是一本小说中的角色吗?
他时至今日所经历的一切,无一不验证了原著小说中对他的描述,哪怕只是寥寥几笔。
但那寥寥几笔,却决定了时渊一生。
从这一点上看,他其实与牛郎织女,的确没有本质不同。只不过是相处日久,她总是会忘记他的身份,越来越频繁地将归元大陆上的人视作真实存在的活人。
孔嘉忽地愣住了。
她能够包容一开始的时渊,正是因为单纯地把他当作一个贴满标签的纸片人。
高岭之花、仙术高强、身世坎坷,这些标签加起来就是人类无法抗拒的顶级纸片人人设:美强惨。
她不会和一个纸片人动怒,因所有虚拟人物创造出来的终极意义,便是给碳基人类提供情绪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