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

冥婚

意料之中的,怀里人的没有作声。

就好像他对她询问过的许多次重新开始一样，她自始至终都是无视与逃避，犹如古井无波般冷待他的认真,可他却不能生气与较真。

毕竟是他有错在先，他咎由自取。

可祁钰不明白，分明始乱的那个人是他,却为何是她下了终弃的砍头刀？

丽姑姑眼泪流淌,啜泣说：“陛下……您放开云妃吧……”

她本想着劝一劝,若是能叫听进去些许都是好的，可谁料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帝王用冰冷的眼神猛然盯着。

“朕为何要放开她,她是朕逃不过去的孽债,该是她放了朕！”

“她为什么不肯放过朕？”

“为什么非要折磨朕？”

床上的男人一字一句道，发丝凌乱，神情潦倒又平静，唯指骨发白颤抖，分明想要用力将怀里人揉进骨血,却又仿佛太大劲了,会将她揉碎。

于是只能自己痛苦,狠厉与狞恶也只对自身。

丽姑姑浑身血液凝固,本能地后怕畏惧起来,脚步发软地后退一些。

她是看着祁钰长大的,见过他极端失毁的蛰伏困境,可饶是幼年被先帝冷待，被皇子凌辱,又被宫妃们陷害，祁钰也从来不曾如此失态。

祁钰……从来就是个冷毅自持,雍容孤高的君王。

“你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传旨，他们既然想跪着，便跪到她醒，为首的那个，给朕磕头，嗑到她醒！”

帝王突然怒喝道，随手抓起枕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暴戾凶狠地扔向青白，吓得他被软枕砸得眼冒金星，哆哆嗦嗦地退下了。

“还有……那些曾经非议毁谤过她的臣子，给朕全部抄家，说过她是亡国奴，不配入后宫的，妻女子孙一律下狱入最外层宫墙服苦役！”

“谢訇……谢訇不是为了女儿，一心盯着后位，把他和谢蕴从坟里挖出来，给朕掘墓鞭尸，若是烂了臭了，就扔去乱葬岗不许回墓！”

“朕……朕要封后，明日就封后，后印已经给她了，明日朕抱着她入天坛拜祭祖宗……”

“还有……还有什么……”

“姑姑，你告诉朕，朕还忘了什么？”

“朕还能做什么留住她？！！”

祁钰突然暴喝道，嗓音层层拔高，脸部的线条却柔和了几分，瞳仁里的情绪好似自我拉扯崩溃着，无数种表情交织更叠，整个人有种极其不稳定的恐怖。

丽姑姑吓得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其余的宫人更是如此，头紧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老姑姑见势不对，赶忙和宫人悉数退下，留下空间和体面给那失魂落魄的帝王。

他眼睁睁看着人全部离开，可眼神却是涣散的，仿佛从未曾有人入过眼里。

许久，祁钰见无人回应，复又低眸看向沈云鸾，用脸贴了贴她的额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怀中人依旧身体冰冷以后。

突然一下，他嗬得哭出声来。

帝王身躯颤抖着，低下的头紧贴着沈云鸾眉心，眼泪不受控制地泅在她睫毛处，顺着眼角滑下时，仿佛是她也在跟着流泪。

而丽姑姑在门外早已泣不成声。

当年先皇后血崩而死，先帝看着浑身是血的妻子，神色痛不欲生，接生嬷嬷将祁钰抱给他看，差点被悲痛欲绝的先皇给摔死，怒喝着指着啼哭不止小儿，咒骂他是不详克母的灾星孤煞。

自那以后，祁钰从未有一日被人善待过。

照顾他的宫女太监，趁着他襁褓时就经常掐他撒气，先帝后来纳了那么多妃子，无一不想他早年夭折，这样自己的儿子就有继位的指望了。

初时照顾祁钰的乳母，原不是丽姑姑的，后来先帝从丧妻之痛回神，偶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克母灾星，便召来见一见，结果看见幼子七个月大了，瘦得依旧跟个小猫似的，整天也不会笑，只会哭一种表情。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丽姑姑眸中的眼泪濡湿了她的眼睛。

当然是饿的了。

那么小的孩子，稍不留意就会死亡，不仅每日要被宫人虐待，喂养的乳母也不上心，若非他自己争气，只怕早就随着先皇后命丧黄泉了。

这竟然是大雍的太子，未来的储君，说出去谁信啊。

可先帝得知全部实情后，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温润的眸子里只有阴狠，不咸不淡说了句。

“果真是命主孤煞，将生母克死后，这样竟然还能撑住，当真是个命硬的。”

“他这样，将来会不会也来克父？”

祁钰真是差一点就没了。

好在丽姑姑当时因着是先皇后的陪嫁，又入宫多年，帮着暗地里上心打点，这才没叫祁钰襁褓里就遭了毒手，后来又在先帝面前哭诉，说先皇后托梦，怜惜幼子啼哭不止，她这才重新能够回到祁钰身边去照顾。

后来，祁钰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到后来的玉树临风，性情也由最初的稚嫩天真，变成日渐阴鸷残忍的男子。

他的手段越来越狠厉毒辣，眸子里的情感也愈发寡淡，最终成了个满心只有权势斗争，用仇人血肉铺平道路的狠毒君王。

大雍的百姓畏惧天威，臣子也敬仰君父，在那高处不胜寒时，没有人能让他心里感到暖意。

帝王坐拥万里江山图，可在万家灯火，阖家团圆之际，也没有人发现庄严富丽的皇宫之中，会有个孤家寡人，独自站在灯火千盏处，略带不解与思索地窥探寻常人家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