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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不敢久留,与伊万和王香轮流走车。
无穷的力气都挥霍在了无穷的路上,有限的目光都注视在了有限的时间里。车轮在土地上碾过不停歇,声音回荡在烈日和夜色下不停歇。
身后的威胁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伊万和王耀一路没有过多的沟通,可在把目光放向天空和山野时,又似乎能看得到彼此的心思。
废旧的车子在汗水的驱动下摇晃,走在天地腹中,如回归母胎的满足和漫长。
两日后,无尽的山开始平缓,无尽的星河开始辽阔。
路变得坚硬苍白。
这连绵不断的风景中出现了一点破绽。王耀看见那黑山与星河之间,点出了两盏灯。
车轮的声音终于停了,王耀把机械一般腿停下。
孩子们缩在王耀背后,一一探头出来看,脸上全被那明亮的光束照亮,他们从没在夜晚这么清楚地看到彼此的脸。
王耀盯着那两盏不祥的灯,无端感到危险,甚至想要掉头离开,可那灯光追来的速度惊人,甚至来不及下定决心。
“小心!”王耀下意识地,突然扑向车后的王湾王澳。
一阵疾风呼过,王耀擡起头看去,那两盏刺眼的黄灯变成了红色。
“我操!是汽车!”王澳突然兴奋地嗷嗷大叫,“哥,那个好像是活的汽车!书上有!我居然看到了这么稀有的东西······速度真特么快!听说那个和人一样,是吃油的!”
王澳兴奋得在王耀面前说了几个脏话,王香王湾也开始叽叽喳喳讨论,又往那汽车远去的红点兴奋张望。
王耀看了一眼伊万,伊万也看着自己。
“我操也是书上学的?”王耀往那“我操”个不停的王澳脑袋上重重拍了一下,王澳一下没了声。
王澳低着头,擡眼看了一眼王耀。是跟大哥学的,但他不敢说。
王耀若无其事,继续踩着车,伊万却忽然走到前边,像牵着马头一般,把车头带向了右边。
王耀眼神问王澳:“他什么意思?”
被大哥求问,王澳一下又得意起来:“不知道,王二叔带回来的书没说。不过根据我丰厚的知识储备,我觉得可能是靠路边停下来尿尿比较方便吧?”
“······那为什么不是左边?”
王澳睿智道:“哥,你好烦哦,如果伊万拉你去左边,你又会说为什么不是右边。”
也是,看来多读书准没错。
王耀睨着伊万,总觉得伊万的眼睛却显得冷漠又古怪,就和那汽车给他的感觉一般。
月从云中钻出,他再仔细一看,那眼睛又只是普普通通的眼睛,除了那神秘陌生的色彩,与自己没有区别。
远方又亮起两束灯,从黑暗里遥远的一处破空射来,伊万的人变成了黑影,脸上的神情也看不见了。
路上遇到的汽车越来越多,甚至遇到了几辆大象一般庞大无比的车子。王耀路过那车,只觉得像是路过一座移动的大山,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
那宽阔的车后部甚至分为了上下两层,每一层都像笼子一般,里边是吃得浑圆等死的肉猪。
王澳一路大叫,把嗓子叫成了个公鸭嗓:“我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车,书里只有拳头那么大,和王二叔带回来的玩具一样。”
除了汽车,还远远地看到了一列火车,像是黑色的蛇穿过山腹。
月亮西斜,此时已晚,三个孩子都精神抖擞,便换做王香走车。
伊万打量着王耀,突然嘴里说了一串话。
王耀看着他:“其实我知道二叔有许多事瞒着我们,但不知道有这么多。在你来之前,我也没有特别好奇。”
人类是高智商的动物,伊万的大脑很聪明,他眼睛小心翼翼观察着这只怪兽,手已经试探地放在他的手旁。
他们的手隔得不远,但是绝不能碰在一起,这是人触摸异类时,最克制的距离。
当前边三个心思单纯的小孩,把注意力放在新奇的讨论上,两人便处于一个隔绝的世界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压抑,这使得感官开始敏感。
伊万甚至开始想,语言是人类发明出来交流的,但拥有语言之后,人类把语言编造成咒语、误解或是谬论,用以杀人或折磨其他灵魂。我们使用的语言,从千百年前记载着战争。
此时最好不要说话,甚至连歌唱都不要。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的手在灯光也照射不到的黑暗里交织,王耀没有甩开。
伊万心跳地扭头看去,王耀脸却没有红,但伊万感受得到他僵硬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与毫无警惕的动物一模一样。
汽车一辆接着一辆晃过身旁,忽明忽暗的道路上,交叠着忽远忽近的影子。
天亮时,山已经远了,眼前逐渐平坦,王耀甚至隐约能看到远处深雾之中的房子。
那些房子密密麻麻,有如墓碑平整。
此时天还早,路上没几个人,伊万推着车。他看得出这是个小城镇,但远处隐约有高楼。
车子“咔”地一声,整个车身猛地一晃,车上三个孩子全都醒了。
王耀下车来检查,原来是一个爆了气的轮,正好碾过一个铁罐子。
伊万知道,那是某种碳酸饮料的罐子。
小孩子们醒了过来,东张西望打量着周围,王湾看到地上那罐子,这种鲜艳的红色,村里极少看见。
她“哇”了一声,从车上跳下,正要伸手去捡,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一辆汽车急急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