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玫瑰

走进陆愁余房间，我一眼就看见那一束玫瑰。深褐的木柜上，用低调的黑色纸包住几十朵冶艳花朵，全拔了刺，盛放的花瓣红裙似的，每一瓣衣褶都张牙舞爪浑然如夜幕里艳遇，抓眼得很。空调的冷空气凝固它的幽香，也使得这花更为张扬、热烈，仿佛具备在冷雾的黑森林中教人迷惑沉醉的魔力，竟恍惚以为那花色愈发红得要滴下来，变成一部罗曼蒂克的血泪史。

不得不承认，陆愁余在这方面总是很有品味。

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一个上午的相处，因为刚刚得知他是我名义上的表哥的真相，我打心底不认为送宋啼那样的人玫瑰是最优选。

不过这是陆愁余的心意。她送的花，与我毕竟不相关，我只负责转达。

所以我还是得拿着这束红玫瑰，走出家，过日头，去到宋啼家楼下，然后上楼，敲开他的门......一切又都像今早经历的事情一样了，但只有我心里知道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想到自己即将再一次见到宋啼，一时之间被抽空所有情绪。换作我刚从他家离开那会，我多少会有得逞的窃喜。但现在，我更多是被他的欺诈玩弄搅动得烦躁。我突然觉得眼前这玫瑰花红得不像样，红得开始诡异、虚假，于是为了打消这种幻觉，我鬼使神差决定洗个澡再出门。

十分钟后，我穿件纯黑的t恤，裤子也全黑，用手环着那束红玫瑰出现在了陆愁余面前。她也准备出发，见我换了身衣服有些惊讶。

“哎哟，难得见你那么上心，居然还专门收拾了一下。我儿子真帅！一点不给我丢脸。”

陆愁余哪里知道我心里早就堵满了兴师问罪的千万种说辞，所以她还能颇为得意地踮起脚摸了摸我的头，而我最后只是淡淡回了她一句“只是因为出汗难受”便匆匆离去。

宋啼住10栋，我住8栋，中间隔着一片空地，9栋就在这里。我抬头扫视这片建筑，像看身心不健康的病人。这个小区的楼全因年代老而表现出陈旧污渍的灰色，又因管道修理、电路翻新，趴上各式各色乱线的血管，附着于灰沉沉和天色相似的水泥肌理上触目惊心。

这回出门一路没阳光，一日之内天气晴转阴，陵南夏天就是这样善变。空气里粘稠的氛围渐浓，整个暗色天空向灰楼过渡，如同给僵死者递来一锅煮烂的糊粥。

我预感暴雨将至。

来到宋啼楼下，我上楼前径直看向了三楼突出的窗台。这不能怪我多看，要怪只能怪欲雨黑天时，最大的诱惑就是那些平日里稀疏平常的色彩都变得尤其饱和鲜明，比如我手中的红玫瑰，比如窗台边的绿植——只有那里有活着的植物从砖石和水泥中抽身，向着防盗窗外，触摸被不锈钢隔绝的惨淡天穹。

而在窗台之内，就是宋啼家。

他家的门没关，留着条缝，我本以为是方便搬家，却在迈出进入屋内的第一步时，视线中撞入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我立刻甩手将门关上了，那声响极大，在别人听来可以说是摔门，而男人也的确不满地回头朝我看过来。按理来说，从房门经过玄关，折角才能看到屋内的景观，但宋啼家的玄关是个镂空的酒柜，轻易能看到饭桌乃至厨房，里头的人也能看到进屋的人。我和对面人的视线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对上，但我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就不再盯住他，而是转眼瞅见饭桌上放着的，和我手中一模一样的红玫瑰花。

视线再往下移，则是被他紧紧攥着的，宋啼的手。

......

我这人不近视，眼准，此刻分明看到今早那只还在画画的手，手腕处被人箍得生红。我死死盯着那只颤颤巍巍像枯枝败叶的手，好像宋啼已无力去做任何抵抗，只凭面前的男人把握一线生机，而他随时会凋零委地。

于是我当下即断定桌上那束玫瑰花肯定没拔刺，不然为什么我现在内心无比刺挠？

我把花放到酒柜上，被某种强烈的推力驱使着来到他们旁边，却成为隐形人，宋啼根本没看我。我不懂他是故意还是被迫，被人抵靠在墙上，还是不动声色，目中空空，好像我和那个男人在他眼里都不存在。但那束别人送的玫瑰和他腕上的痕迹都红得发慌，让人无法忽视。

他难道不知道疼吗？

我愈发感到体内有股乱流在四处窜动，上升到我眼底被刺红，最后进入大脑只剩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