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火丹珠
辟火丹珠
玉婷鼓足了勇气向海中又踏出一步的时候,丹丹的屋子落了锁。
丹丹耳朵尖,听见这不祥的声音,本能地要翻窗逃出屋子。屋子不大,手已经快碰到窗棂了,忽然眼见得窗外已然燃起了火,火势起得猛,丹丹来不及眨眨眼,已经眼见得那小花似的一抹红色几乎刹那间长得像她一样高,丹丹知道窗棂已经烧烫,要走,已经走不得了。
丹丹知道,要不了多久,火舌会勘破丹丹这屋子出生于木头的身世,接着放下心来,不急不慢地攀上屋顶瓦间生长的野草,寻找进屋的最短途径。她的手机贴身放在口袋里,铃声大作,振动幅度大得吓人,震得丹丹半边腿跟着发麻,而麻的感觉顺着腿骨向上攀爬,很快就蔓延了全身,丹丹站在原地,眼见着墙边一根木头开始变黑、变瘦,很快干枯得不复生机,如同丹丹的腿。
天阴得恐怖。
屋外的雪被火撩拨得化了不少,顺着树枝淌下来,雨似的浇在火身上,似乎正努力劝阻火的侵略。然而这火实在太大,劝阻全然无用,树枝上扑簌簌落下的雪只能眼看着火将丹丹的屋子吞没,它们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湿了一地,像在提前为丹丹哭丧。漫山遍野的树如同穿了麻衣,也随着北风摇晃起来。
丹丹从床下拖出一把斧子,想砍开自己的屋门。但屋顶的茅草开始燃烧,丹丹知道,用不了多久,房梁就会被烧断,然后沉重地砸下来,无论哪一根,都足够使干瘦的丹丹殒命。
丹丹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通电话。
丹丹接通了电话。
*
玉婷抱着手臂,呆呆地在山脚下两公里的村子里站了很久。
村子里遍地是逃难的难民。这里医疗条件一般,离村子最近的医院紧急援助也不能阻止许多生命在烧伤的折磨中痛苦地离世。玉婷站在路旁,眼见着许多烧得面目全非的人哀嚎着被擡上担架,哀嚎着被擡进救护车,又哀嚎着和救护车的号角声形成二重奏,一路远去。
玉婷只是站在原地,眼神涣散,被海水浸透的裤子在寒风中结成了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玉婷自己却全然不觉。她嘴唇嗫嚅,想问又不敢问的只有一句话:
丹丹呢?
玉婷望向山顶,那大火还在肆意地烧。
玉婷的头剧烈地疼起来,疼得清晰又模糊,好像有什么人用钝了的斧子,在磨她的神经。
*
玉婷再醒来,已经是半夜。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来,凑到窗前。玉婷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当她用尽全力贴在窗上时,她确实依然可以看见一点远处山火的身影。这一点耀眼的痕迹,在夜空的笼罩下,像一颗流星,不过流星多数时候是好兆头,而山火不是。
“你醒了?”
玉婷回头,看见几个身着警服的身影站在门口——她这时才看出房间处处是白色,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原来是医院。没有受伤却到了医院,又想起许多应当到医院而到不了的人,玉婷双颊一红,负罪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有几个和丹丹女士相关的问题,想问问您。”
丹丹。
玉婷浑身一激灵。
饶是玉婷初醒,她也在一问一答中隐约察觉出些一丝不祥的气息。
许是玉婷的配合获得了警方的信任,也或许是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总之,几个回合之后,玉婷终于得到了她想听的内容:
几乎所有山火受害者,都指控已经殒命的丹丹是纵火者。
“不可能,丹丹最怕火了。”
玉婷颇为无力地辩解道。玉婷也知道自己无力,因为面前的人们并不认为这句话有什么参考价值,连一句刨根问底的追问都没有。玉婷只能用手指摩挲着病床的床单,无力地看着面前的人们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而问题的答案,只可能加深他们对丹丹的怀疑。
可是,丹丹最怕火了。
“玉婷,你是怎么认识丹丹的?”
*
玉婷家旁有一片海。
玉婷小时候怕水,长大了却总是想走向海底,看看那个充满未知的世界。
丹丹就是从那里来的。
丹丹来的时候,上身穿一件洗得掉色的深粉色短袖,下身穿一条发白发软的肥大牛仔裤,脚上趿拉一双不同色的拖鞋,抱着双臂,单腿受力站在海边,龇牙咧嘴,浑身黑瘦,活像一只猴子。
玉婷见到丹丹的时候,正打着一把小伞在海边散步。
玉婷以为丹丹是来海边玩耍的游客,正要走过去,却听见丹丹嗤笑一声,在她走过时,不急不慢道:
“你命中有一劫,必有血光之灾。”
玉婷回首,看瘦小的丹丹咧嘴笑着,牙白到反光。
其实玉婷从前是不信命的。她家里人信,信到举家预备迁到远离海的城市,信到再奇怪的偏方都能毫不犹豫地仰脖喝下——正因为这一切有太多是无用功她才不信命。然而丹丹的话好像有魔力,她驻足,说:
“那你详细说说,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样子的血光之灾?”
丹丹挠了挠头,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和火有关,血光未必上你身。”
“如何解去此劫?”
“带我走,我是辟火珠化身,能保你平安渡过此劫。”
玉婷猜到丹丹是信口胡说,但她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小小、浑身脏乱的女孩,思来想去,只是说:
“可我自己还不能独立,怎么可能带你走?”
丹丹笑了。
“有你一句话就足够,后面怎么样,不用你管。”
玉婷始终不知道,丹丹究竟是个黑户,还是真有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