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这样就算是爱了么?……
“为什么我就该死?”
李闻歌回头看去,被四方符咒围困的色鬼冲撞着眼前不可能击破的屏障,空洞的眼里流着血泪。
“为什么死的人就要是我?”她咧着嘴角,苦涩地笑着,“你们为他赐名成玉,多好的名字,盼望他成如玉公子之姿,那我呢?”
李闻歌看着她如痴如狂的面孔,有些出乎意料。
如今开口的,是她,还是她?
俞成云……回来了吗?
“凭什么我就要做一团云,聚时供你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散时就要变成可有可无的一枚弃子。你们何曾想过,想过我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我会是何等无助?”
“与其说是俞家的女儿,我不若说是一个寄养在家里的外人,到了年岁就要嫁作他人妇,和天上的云一样,没有去向,更没有归宿!”
“哪一户人家的姑娘不是这么过来的,你问问你的母亲,问问你的姊妹姑姨!”俞长恭脸色青紫,“老夫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让你做十余年养尊处优的闺中姑娘,你却不知好歹,害死了你的亲弟弟!害得你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心症频发,身子每况愈下!”
“你真的以为,我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么?”她的眼里生出血肉,眉眼渐渐明晰,是一双燃着鲜红血色的眼,冷眼看向俞长恭,“你真以为,你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的身上,你就能落得一身轻松了?”
她仰头笑得痛快,“你不知道吧,这多年,我一直都在你们身边。”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我说了多少遍,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累了。可是怎么办呢?他是你捧在手心的金疙瘩,你的宝贝儿子死了,我除了承受,还能怎么样呢?”
“你对他千娇百宠万般顺从,每日哄着他高兴,什么东西都要给他最好的,连眼睛都挑花了。渐渐的,金贝壳玛瑙石他都看不上了,反而连我编的平平无奇的草头环也要抢去,不是剪碎了,就是用脚狠力地跺。”
“还有荷包,发钗,衣裳,但凡是瞧见我不顺眼,我就知道,这些东西一定躲不过被毁掉。”
她笑笑,“你往我房里送的那些好东西,我没有用,因为我不配。你养出来这样一个纨绔子,也就别总在家宴数落我穿得寒酸了,不行么?”
“他从来没有把我当做过他的长姐,在他的眼里,在你的眼里,我与那些身边只能以他为尊,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丫头无甚分别。”俞成云只觉自己眼眶发热,满腔的委屈要诉,却无论如何也流不下泪来了。
“那一日,是我站在湖边的。”
“我说了,是他从身后把我推下去的。他知道我会凫水,所以故意不救我,可是你忘了吗?我风寒尚未痊愈,那么深的湖水又不曾化冰,你来告诉我,我到底要如何自救!”
“他就在岸上站着,看着我笑。我挣扎地越厉害,他就笑得越欢。你知道什么是单纯的恶吗?”她连连摇着头,“我知道你宠爱他,我这个做长姐的从来不曾拿腔作调,更与他无仇无怨——”
“你问问他,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胡言乱语!”俞长恭喘着粗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弟弟从湖里被救上来,医师亲口所说,是在湖中泡了许久,才落得重疾,若不是此,他又怎会连发多日高热不退,惊厥致死!”
“因为这是他的报应!”
“种因得果,怎么这时候你就不讲求这个了?平日里对我动家法,动不动就棍棒相加的时候,你总是让我跪在地上想,想想我为何会受罚,是种了什么恶因结了什么恶果,你总是让我反省,让我去找自己错在了哪里,可我做错了吗?”
“我做错了什么!”
俞成云嘶声吼叫着,“我被湖底的长草缠住双腿的时候,我被一点一点拖进水里的时候,他终于跳下来了。”
“我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或者至少只是慌了害怕了,才来救我。可我不曾想到,他只是为了把人叫来,而上演一场后倒打一耙的好戏。”
“而你,你是我身生父亲,在我被捞上来尚且昏蒙不省人事的时候,就给了我一记耳光,指着我的鼻子怒骂,问我为什么要害他——”
“我那时连眼睛都睁不开,我看不清你的神情,可我知道,在他落水的那一刻,我的罪名早就被定下了。”
“不可能……医师所说字字为证,玉儿他比你在水中……”
“来来回回说这些车轱辘话,还有什么意义可言?你日复一日毫无保留的偏袒,和习以为常地问也不问便往我的身上泼脏水,医师的话显得多么无足轻重啊。”
“就好像,如若他说的是假话,你就会从你的金疙瘩那儿为我讨回公道似的。”
“旧病未愈又添新病,我病得下不来床,却还能好端端的活了下来,而你那个宝贝儿子,娘胎里便带了弱症,即便是你这些年当成金枝玉叶地好生将养,也只能被高热带走性命,与你天人两隔。”
她说道兴处,仰头畅笑了起来。
“这就是造孽啊……”
“你造下的孽,你不还,总要有人替你还的。”她唇角笑意讥讽,“你拼了命地想要你的孽种回来,只可惜,人间不如意事常八|九,你越想要的,就越是得不到。”
俞长恭怒极反笑,“好,你若说当年之事是老夫错怪了你,但玉儿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且不说他,不说俞家,光是你母亲一人就受了多少苦楚?她生育你爱护你,她又有哪一处对不起你!”
“是啊,她生我养我,也曾经在许久之前,和喜爱俞成玉一样,喜爱我。”俞成云闭上眼,任自己沉溺在为数不多的残存的美好回忆里,“那时,我还是她的孩子,每晚睡前都会来看看我,我同她撒娇讨乖,她也会坐在我的床榻上轻轻拍着我的背,给我读小人书,唱童谣。”
“可是后来,她慢慢地就没那么喜爱我了。”
“因为俞成玉他总是哭闹,大一点便总是闯祸,她变得力不从心,不再管顾我。直到那一日夜里,他受不住病便去了,就是那一刻,我的母亲,不再是我的母亲了。”
“她的心随着那个孩子,一并走了。”
伤感之处难免动情,封离站在李闻歌的身旁,垂着眼静静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尚在昏睡之中,却忽而感觉有人抱住了我。我闻到她身上的梅香,以为她是来我这里寻求一丝慰籍。”俞成玉顿了顿,抬起头来,“毕竟我是她唯一的孩子了,不是吗?”
“可她从背后搂着我,那只手那么暖,说出口的话却那样冷。她附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为什么不能是我去死。”<
“为什么,我不能代替我的弟弟去死。”
封离忽而抬眸,看着俞成云被额发遮挡住而看不真切的面容,半晌收回视线,牵扯出一丝凉薄的笑意。
“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不想再听了。所有人都说是我的错,不论我如何辩解,所以在母亲病倒了之后,我也病得更重了。”
“我大约就是那时候死的吧。”她似乎想眨眼睛,但忘记了自己如今只是一个鬼魂,只能干涩地睁大双眸,“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就像是身处一处温热的汤池里,慢慢地浮起来,再而后睁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脸。”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母亲不是因为忧思过重而卧病在床,而是因为,她又一次失去了一个孩子。”
“我以为你会将我的尸首草草做个了结,却不曾想,在半个月后,看见我活生生地坐在屋子里,被人喂着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