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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谒,是他的字。
是他入京畿司之前,为自己取的字。
浓黑的墨于纸上晕染开,男人字迹干练遒劲,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经这一番颠簸,一份卷宗终于写就。姜朔平淡收回方掷出暗器的手,衣袖翻转间,露出右手手指上那深黑色的指套。
见状,如避嫌似的,左右之人忙低下头。
旁人不知,但只有乌春知道,他家主子缺了一根手指。
缺了一根右手小指。
平日里或带手套,或带指套,他从不让那根断指见人。如今衣袖翻转,暗器快如惊弦,收手之际,男人眼神之中多了几分狠戾。
直到他走出茶楼,身后的官军们才松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哆哆嗦嗦,跟着乌春大人朝京畿司走去。
……
京畿司全名乃是京畿十三司。
遥遥望去,京畿司高耸入云,若是细数,便会惊觉其有十三层之高。越往上走,那京畿司里关押的越是位高权重的犯人。传闻当今圣上的胞弟十四王爷,因谋逆获罪时,便是在京畿司中问的刑。
不过少时,又有一批有关官盐案的犯人被带入京畿司。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灯火幽幽,不见天日。
四面墙壁高耸,密不透风,就连唯一一扇天窗亦有近一丈之高。夜风扑朔,阴湿的牢狱中只有那唯一一个火盆燃烧着。火盆之侧,姜朝谒手执长鞭,微微眯眸,听着身前之人出身,连连求饶。
对方哭声恸天,听上去十分凄惨。
身上也被带了倒刺的鞭子打得皮开肉绽。
他身上几乎无一块完好之处,虽如此,身前男子面上却完全没有同情之意。几句之后,姜朝谒不悦地皱眉,身侧的下属立马会意,烙铁没入火盆,又被按入那罪犯的身体里。
一声痛苦的哀嚎,烙铁发出“滋滋”声响。
牢狱之中,弥散着一阵焦臭味道。
负责审讯的狱卒冷声哼道:“进来了我们京畿司,还想着偷奸耍滑、瞒天过海。你可当我们京畿十三司是什么地方?当真以为你上头那主子能保全得下你。如今这只是些开胃小菜,你若再不说——”
又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那人终于认命,整个人颤抖地瘫下来。
他舌头打结,涎水自唇角止不住的流下,一双眼眸光颤颤,惊惧望向那名心狠手辣的京畿司统领大人。
“我招,我都招……是林家,林家家主指使小的偷运官盐,说是事成之后便能……便能给我不少好处。大人,贱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大人饶命啊……大人……”
乌春侧过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后者并未出声,于是又上前,凶狠道:
“还有呢!除了林鞍才,还有何人与这官盐之案有关?!速速如实招来,免得你再受这皮肉之苦!”
身后有人匆匆上前,于桌前铺展好了纸笔。姜朔身侧亦坐了一名狱卒,他身子微低,赶忙抄着口供。
姜朝谒气定神闲,坐于一侧。
因是要审讯犯人,恐玷污衣裳,他并未穿素日里惯爱穿的那一身白衣。这一身黑衫落拓,愈发衬得他阴狠,宛若地狱间索人命的修罗。
那犯人招着,身侧狱卒抄录着,姜朔右手搭在太阳穴处,假寐。
忽然,他敏锐的捕捉到一声:“还有裴……裴世子……”
姜朔兀地睁眼。
那视线锋利,犹如鹰隼,犯人一胆寒,竟被他吓得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与此同时,牢狱大门处,又传来一道哗啦啦的铁链声响。
有狱卒推门上前,于姜朔耳边低声道:“主子,又抓了一批与裴家有关的人。这是其中一人的口供。”
姜朝谒:“念。”
对方声音缓缓:“裴俞章,裴家大公子。他也是京都之中数一数二的温润公子,可四年前,不知染了什么病,大病之后,性情便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虽如此,他与他的夫人戚氏关系却是融洽得很。不过近些天也有传闻,说那戚氏乃水性杨花之辈,有人曾看见她去花满楼与一男子幽会,整整一夜,未曾归宿。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哎,主子——”
正念着,那人忽见统领大人烦躁地扔了鞭子。
手捧口供的狱卒一骇,立马噤声,不敢再多言语。
乌春也一愣:“主子,这人——”
“今日我不想审。”
姜朝谒径直自座上起身,只撂下这一句话后,继而竟转身离去。
灯火摇曳恍惚,落满了他衣衫。是有一层冷冰冰的霜影,沉沉落在男人肩上。他步履平稳,不过一瞬便消失在了转角。
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因那句“今日不想审”而犯了难。
他们统领大人……
统领大人向来我行我素,此情此景,无人上前,更无人敢吭声。
……
京畿司彻查官盐一事的风声,终于也传至裴府。
赵氏被抄,林氏入狱……一时之间,裴家犹如那热锅上的蚂蚁,而身为裴家世子,裴俞章终于也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