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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朔已提前与清琴坊坊主打好招呼。
脚踏过门槛,紧接着便是一条蜿蜒的青石子路。姜朔步履平缓,清风拂过树丛,腰间环佩轻叩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穿过前院,他在门童的引领下,越过与后院相通的垂花拱门。
尚未踏过石阶,远远地听见一阵悠扬的琴音。琴声清澈,宛若溪流泠泠,与姜朔腰际的玉佩声响相映衬着,煞是好听。
姜朔脚步顿住。
身前是一棵大槐树,槐树枝干粗壮,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形遮挡住,掩去那一袭随风轻曳的白衣。
只一眼,他便看见院中垂首练琴的女子。
姜朝谒躲在树后,悄悄注视着她。
同样是一袭雪白的衣,少女身后如瀑般昳丽的青丝,被一根极简单的银簪稍稍挽起。鬓角依稀有碎发落下,她蜷长的眼睫低垂着,拨动的手指素白而干净。
她弹得认真,浑然没有注意到来者。
律动的琴音,宛若银白的清泉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庭院的清风拂动得少女乌发与衣袂翩飞,佳人遗世独立,犹似天上仙子。
金辉色的日影倾泻落下,坠于乌眸中。
姜朔眸底波光微动,一时之间,他眼底竟有几分痴怔。
乌春并不大懂音律,只能囫囵听个热闹。
他只觉得单纯好听,琴声磨磨耳朵,两眼却忍不住好奇地朝四周瞟去。
只一侧首,他便看见与自己一样立在树干之后的姜朝谒。
他的主子,堂堂京畿司统领,掌管十三司,威风凛凛。
如今却躲在此处,痴痴地偷看人家姑娘弹琴。
乌春有几分忍俊不禁。
如此看着,想着,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姜朔一转过头,便瞧见乌春脸上那抹诡异的笑。
……?
乌春眼中依稀带了几分打趣。
迎上自家主子的眼,乌春忍不住笑:“主子,属下还是头一次见到您这般……”
“这般什么?”
“这般小心翼翼,就跟做贼似的。”
乌春声音轻快。
他也有几分不解。
“主子,您来了清琴坊,为何不直接去找夫人,去同她说。”
“说什么?”
“说您思念她,说您很想她。”
姜朔神色不明地瞟了他一眼。
光影落在男人眸光间,摇曳得几分恍惚。
这些天,虽然没了长公主的“刁难”,但因为裴家的事,他忙得连轴转。
官盐案终于告一段落,他也好不容易闲了下来。
一个人在姜府中,每至夜幕降临,明月高悬,清冷的月辉倾洒于地。
无法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无尽的空虚。
他很想念她。
比重逢之前的那四年,愈发想念她。
若说先前那四年,姜朝谒心中除了思念,支撑他走至如今的还有他所以为的恨意。
姜朔原以为,自己应当是恨戚师师的。四年前的那一碗毒药,摧毁了他年少时所有的珍视与欢喜。
自白骨皑皑的乱葬岗中爬出来时,姜朔心想,自己应当是恨戚师师的。
他应当恨她,恨她给他以希望,又亲手摧毁了这希望。
他恨她的冷漠无情,恨她的虚与委蛇。
他在京畿十三司,一步步往上爬。
尚未至于那顶端时,身为姜朝谒的姜朔便暗暗发誓。
待自己哪一日平步青云,定要亲手报复,令她血债血偿。
殊不知。
阔别多年,经久未见。
再相逢时,才发觉爱意原来一直藏匿于冰山之下,看似平淡,却于无人知晓处,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