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话是如此,但宋锦溪心知肚明李临的心上人不过是以自己为原型衍生而成的幻影,十有八九应当共用着同一张脸,没有所谓的更好看。
哪怕有,也不过是李临的心里作用。
这么想着,他长吁一口气,冷静下来,低着头背了一遍早先写好的稿子,说自己恰巧路过,约他吃晚饭,没空的话,就顺路送他回家。
李临见他状态不对,也可能是思虑到毕竟是为了自己才打的架,便答应了,还客气表示自己请客。
上了宋锦溪的车,李临指路,除了他偶尔说的左转右转外,车里一片安静。
最后还是宋锦溪先开了口,“他们经常在背后这样说你吗?”
“哪样?”李临其实并没有听到先前几人争执的话题,估摸也许就是老一套的职场八卦嘴碎子,于是说,“在职场嘛,你做不到让所有人都顺心,总会有人背地里说你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家也都一样过来的,又不会少块肉,就当作没听见,时时记挂在心上反而惹自己心里不快。”
他没说的是,这种程度的嚼舌根在他经历了以前的事情后早就不算什么了。他习惯于漠然应对,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不去搭理为此狂欢的无聊人士。
但宋锦溪不行,他表面上没说什么,却并不赞同,还记下了几人的脸,心里有了自己的计较打算。
“我不觉得,我认为如果一直推让忍让反而会助长他们的气焰。是我的话,会想办法让他们闭嘴。”宋锦溪看着李临,认真说道,“我不想你被人在背后这样子诋毁。”
李临没和他对视,慌忙间指到,“右转,就在前面了。”
是个开在街边的小饭店,看起来连包厢也没有,就大堂几张木头桌子。人们来往进出间嘈杂喧嚣,瓜子皮磕得满地都是,从店内延伸到店外,几个刚吃过的人站在门口打着摆子,大着舌头互相恭维。
这个位置很难停车,宋锦溪绕着转了两圈才在街边找到一个位置停好。
进了店,宋锦溪更是眉头紧皱,大嗓门的服务员,漂浮着鱼腥味的冰柜和鞋底粘腻的地板都让他觉得不大适应。
李临熟练地点了三个菜,还选了一瓶汽水,带着宋锦溪选个位置坐下,用纸擦干净桌面,要一壶热水烫碗筷,拧开汽水给彼此到了一满杯。
拿着烫得热乎乎的碗,宋锦溪有几分不知所措,腾腾的热气在他手心凝出一小片水雾,这是他所不熟悉的环境。只有在老板娘送一碟瓜子上来时,他好像找到点用处一般,礼貌地冲她说谢谢。
李临看着他格格不入地坐在这里,四下打量间茫然得有几分可爱。
店小,菜上得倒是快。大火爆炒的几个菜整整齐齐摆在桌面上,李临招呼宋锦溪动筷。宋锦溪尝了尝,全都是重油重盐的菜,还算是下饭。
这些地方是宋锦溪曾觉得低档,甚至不自觉蔑视的存在,但是现在坐在其中,他脚下的瓜子皮,隔壁桌带着口音的大哥说话的大嗓门,饭店背后混乱的后厨似乎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就因为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因为他全然放松自在的表情姿态,和鼻尖那一滴珠圆玉润的汗珠。
太过入神,不自觉间宋锦溪真的抬手替李临擦去鼻尖的汗水,动作间两人具是一愣,宋锦溪赶忙找补,“刚刚有东西……”
手却放在桌下下意识摩挲,湿润粘腻。宋锦溪像是敲开了一个窥探的小孔,从中窥见李临未述之于口的部分人生,是他最本初的成长轨迹。
他就是这样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如果不是遇见宋锦溪,也可能就这样平凡安宁地度过后半生,在这过于喧嚣热闹的人间,混杂着重油重盐的烟火味。
开车离开时收到了一张单子,收缴停车费的,宋锦溪随手拿了,塞进兜里,送李临回家。
老旧的居民楼下没什么路灯,显得昏暗,宋锦溪开着车灯目送李临往里走,见他和自己挥了挥手告别,也响了两声喇叭回应。看见楼上的灯亮了,才调转车头离开。
宋锦溪最近在看房子,想直接在这边买一套,但迟迟未定,不是位置不合适就是面积上不合心意,弄得现在依旧是天天住酒店。
回到酒店,宋锦溪从兜里掏出来停车开的条,扫码缴费后,拿一支笔,思索片刻,没写打架的事,也不愿写窄小的饭店,想到李临鼻尖沁出的汗,和幻想男友比美的小小心机,最后提笔龙飞凤舞写了一行:
他今天也很好看。
宋锦溪觉得事情正在好起来,起码李临现在对他印象不差,甚至愿意请客吃饭,也可以算得上朋友了吧。
下一步,说不准就能做个什么知心朋友,更进一步。
第二天李临照常去上班,发觉公司里大家的态度好像不大对劲,绕开他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隔壁工位走了几个同事,正在收拾东西,看他的眼神里不加掩饰地写满了厌恶,抱起箱子离开时,还要刻意从他身边撞过去,也不道歉就堂而皇之走了。
“有的人啊,就是命好。”
“什么命好,不过就是脸好。”
“现在可以作福作威了,随便把人做了多年的老员工辞掉。”
说着还要时不时瞥向李临,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指的谁。
李临不善言辞,也不愿意和马上就要走的人多费口舌,只当做没听见,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工作。
那人气焰反而嚣张起来,伸手去推搡李临,嘴里还要不干不净骂着些什么,“有了靠山到底是不一样了啊,打算什么时候升职,我看算了吧,升职哪有和别人吹吹枕边风来钱快啊,还和我们这些劳心劳力的抢什么饭碗。”
“说话啊你!怎么了,昨天不是还有人为你打架吗?我看那个兄弟开的车也很不错啊,不会就是你金主吧?你卖一晚上他给你多少?”他一把揪起李临的领口,“让他走后门什么感觉?现在爽吗?看谁不舒服都可以让他滚,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李临挣扎起来,一脚踹在他身上,趁他躬身之际掰开他的手,“和我没关系。我不知道你怎么被辞退的,我也不关心,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却一定要怪在别人身上,您今年贵庚啊?”
男人听了更上火撸了袖子就要找李临麻烦。有的同事防止被波及站得远远的劝了两句,还有些和男人关系好的,看李临的眼神便都不对劲起来。李临在公司一向算得上孤僻,独来独往的,也没人站在他一边,显得有几分可怜。
众人推搡混战间,不知道是谁的手在他胸膛上一推,恰好李临脚下没踩稳当,滑了一下,后脑勺清清脆脆磕在桌角,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之际便是已经在医院了,手上挂着吊瓶,不知道滴着些什么。一个男人坐在床边,他腿长,医院的折垫床式的椅子让他坐得有几分局促。
见到李临醒来,他摁了呼叫铃,忙问李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说身上有什么不对吗。李临看着他,不明白他的焦急和后怕,也读不懂他虚惊一场的庆幸。
李临不认识他。
思来想去,可能是当时推搡的人的家属吧,怕自己出了事被波及,李临很友好地表示自己没有关系,他无须担心,毕竟同事一场自己并没有打算追究什么。
男人听了反而露出晴天霹雳的表情,他没说话,但眼角眉梢处都写满了难过。
李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般轻易读懂眼前人的表情,就像他不知来源的悲伤。
宋锦溪觉得命运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明明昨天还一切都好,他们还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顿饭,勉勉强强在心里也不是不能称之为约会。
只不过半天之间,世界又颠倒过来,李临再次看着自己,眼睛里纯粹的疑惑,不含杂质,没有爱恨。
他像是那滴石的水,打在坚硬冰冷的石块上,只不过听见一个一触即逝的声响,没有留下任何一抹自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