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殿下若要查高祖时的户籍,臣或许有个法子。”站出来的是司农寺的官员。
他自觉司农寺与高阳王牵绊颇深,哪怕是看在大司农的面上,也不当因为陈年旧事迁怒于他才对。
秦琬确实很少生气,见有人站出来,她便去了那七分假装出来的恼怒,只剩下三分真实的不满:“卿且说来听听。”
“高祖入邵西后,曾下诏有司付给百姓粮种,或可以此为准。”这人十分谨慎地挑着如今司农寺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说了,“且近年邵西推广新种,因为民间留种不及官种质优,百姓多凭户籍自农官处领种子。以此推论国中人口虽误差不小,却也能勉强入眼。”
这么说也是个方法,但秦琬并不觉得高祖时发放粮种的资料还能剩下多少,反正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便让对方尽力去查。
“张卿?”
秦琬轻敲桌面,吓得张况一个激灵,她只当做没看到。
“如今户部总揽财政,于尚书省部曹中仅次于吏部,张卿既然受王尚书举荐,为此番辅佐我清查账目的户部吏员之首,便由张卿持我手令,去将当年高祖立太子时赐百姓户百钱的相关文书都找出来。具体该怎么做,从周,你找个人同他仔细说一遍。若是有人不肯配合,你只管告诉我,我去应付他们。”
张况嘴里只发苦,还不敢不应。
到底是什么样的要文书姿势,才能让高阳王说出这种话来?
将这两人打发去做事,秦琬则抽空回了中书省,论及公文齐备,朝中各处都不及中书省,指望他们还不如自己上。
周国的人口来源其实颇为驳杂,除去本就居于邵西的各族百姓,还有近年来被北边的代部鲜卑压得喘不过气,只能日渐内迁,在周国边境半牧半耕的匈奴人;随着时局缓和,不断下山接受官府安置的流民;在与周边国家作战中从战败方强行迁徙至周国境内的他国百姓以及敌方俘虏……
乃至于一些商贾,也会从事一些跨国的奴隶生意,不过这些数量较少,通常被用来讨好贵人,对于总人口的影响并不大。
秦琬要来中书省找的,正是自高祖立国之后,周国对外作战中所获人口的具体情况。
周国对外用兵最频繁的当属高祖之时,待到厉王时,对外最大的成果便是降服了姚羌,并挡住了燕国的试探性进攻,而建元帝登基至今少动兵戈,除却早年的张定,便是对西兼并了一个在周国以凉州之间来回横跳的割据势力,并成功让北边的铁弗匈奴对周称臣。
铁弗部称臣纳贡,但部落内并不设亲民官,对其部落人口只能依靠推测,秦琬多方印证,取了两万户这个数量。
除去存疑的部分,仅可供查实的人口便达到了惊人的十一万三千二百一十五户。
虽然其中姚氏的部众占了大头,但以建元帝这些年对姚氏的态度,若是一个姚氏就能占到周国五分之一的人口,他必然不会是如今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
秦琬将这部分资料分别摘录,打算回去再仔细核算一边。
而另一边,被她派去查阅高祖昔年赏赐境内百姓记录的张况,却不出意外的遇上了意外。
“你确定此事是由鱼公主持的?”张况一言难尽地看向对方。
就算他入朝晚,也不是这么糊弄人的吧?
仗着越厉王连条狗都没给鱼家留下,就什么事都是人家干的,他要是这么能耐,当年能成了辅政大臣里唯一一个被夷三族的?
“天锡你得这么想,”那人拉着张况到廊下,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道,“若非是鱼公做的,何以宣光年间唯有鱼公满门尽灭。”
肯定是他被越厉王抓住了把柄,他的党羽才无法反对越厉王夷三族的命令。反正就他家死得最干净,不是他做的也得是他做的。
张况恍然大悟,异常敬佩地谢过对方,确定过文书没有缺漏之后,便拿着这个理由去向秦琬复命了。
秦琬瞧着总督者那一栏一水的鱼姓人氏,意味深长道:“鱼氏不愧是昔日大族。”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妙,张况没敢接话,好在秦琬看过了他汇总的目录后放过了他。
她虽然默许了张况可以在追查责任人这一环节放水,但那是建立在对方能够顺利将早年的文书整理出来的基础上。张况做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做的不够好,这份污蔑忠臣的帽子就要扣到对方头上了。
时间紧迫,秦琬没那么多心思怀柔御下,手段不免简单粗暴了些,好在张况将事情做得不错。
至于鱼氏的名声,反正鱼氏又不能从地底下爬出来找她算账,默许众人把事情扣到他们头上还能捎带手安抚下尚书省的人,免得那群人互相推诿搞非暴力不合作那一套。
张况能这么快就领会到这一层,也不知道是自己想的,还是赵洛在背后提点。
而等到司农寺的近年发放粮种的数据拿来之后,三方互相印证之下得出的结果让人眼前一黑。
“高祖年间有五十三万七千余户,宣光年间国中无大疫大灾,仅对外掠夺及内附人口便有九万余户。今上继位之后,接连兼并六郡,用兵皆以保全为上,又虑及当地历经战事,一连免了五年赋税以供其修养生息。
不提当今之德政,就算是宣光年间厉王也甚少征发徭役扰民,周国百姓安定了这么些年,国中人口居然不增反减,近十万户40多万人不在籍,这些豪族欺人太甚!”
秦琬知道建元帝初登基下诏清查户口会被人糊弄了事,但她没想到的是,这群人连糊弄也不用心糊弄,居然还在高祖年间的数据上又减了将近四万户,只怕那些豪帅与豪强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而百姓从良民沦为隐户后便成了奴仆,婚丧嫁娶乃至于姓名都不由自己做主,这其中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只看林获鹿早年的遭遇就知道了,土地兼并从来不是一个温和的过程。
不同于先前那些或真或假的恼怒,赵洛一看便知秦琬是真的动了杀心,她急忙将司农寺依照近年粮种农具发放推算出的户数放到秦琬面前:“陛下睿智天成,岂会坐视虫豸误国,如今国中在籍的户数已经正常多了。”
王肃这些年打压国中豪族,又逼着他们吐出来不少人口,司农寺根据良种发放数目推算出的人口数已接近正常数字,在六十一万户左右,但按照正常的人口增长速度推算,这个数字显然还有增加的余t地。
秦琬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脸上喜怒难辨,她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国中一户多为四口是吗?”
从张况处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秦琬在纸上落下了一个数字,七十五万,根据系统给出的数据,周国的户数应当在75万以下,而如今的清查结果是六十一万户。
留下几人继续处理积年老账,秦琬带着他们统计出来的结果去找了建元帝,准备汇报下阶段性的工作成果。
建元帝对于早年朝中豪族兼并土地侵吞人口之事心知肚明,王肃这些年打压豪族的成果也反映在周国日益充足的国库上,但这么直观的感受到那群人的敷衍,还是第一次。
“这分明是把我当成宋国那个惠帝来应付了。”建元帝同王肃吐槽,“又或者是以为我同宋国如今的皇帝一样,性情懦弱不敢与之相抗。”
王肃笑道:“陛下一向和柔待人,他们不识天命实属正常。”
秦琬来找建元帝却不是为了听他们说宋国八卦的,反正宋国先后百余年,近十位皇帝没几个支愣的,与其关注他人,不如专注自己。
“陛下,臣以为国中隐户之事拖不得了。”
秦琬按照惯例简单分析了一番国际局势,宋国的权臣有篡位之意,却因当年攻周不利,于名望上差了几分,对方又年岁渐长,不论是为了给子孙留下一个擡擡手就能篡位的天胡局面,还是为了自己能生前登基,对方必然要再次筹谋北伐。
而北方的大国只有周、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