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太极殿东堂本就是皇帝召见臣子议事的场所,因此殿内格外宽敞,随之而来的好处便是殿中采光极好,让人难以察觉到光线变化。
尤其是沉溺于文字中的人,更是难以留意到外界。
这种出神的状态对于王肃来说是极罕见的,也不知是在建元帝跟前过于放松,还是秦琬的信确实有打动人心的效果,亦或是两者兼有。
随着宵禁的鼓声响起,王肃方才如梦初醒,放下信长叹一声:“臣今日方知,陛下为何会被高阳郡主说动。”
建元帝将秦琬那张毫不矜持的信塞进袖中,擡眼笑道:“怎么?景穆也被她言语蛊惑了?”
“郡主若只言好处,自然如同幻梦一般,叫人不敢相信,可郡主坦言弊端,却让人觉得真实。”
建元帝不由反问:“弊端?”
王肃将他顺手分好类的信纸递给建元帝,左右高阳郡主在信纸上排了号,不怕弄混。
“看来郡主向陛下献策时心不诚啊。”王肃调侃了一句,试图活跃气氛。
建元帝扫过秦琬信中所说的不作为等问题,语气却低沉下来:“这确实是高阳会在意的事,却不知此等担忧于我等而言亦是炫耀,世上t哪有人人都是圣人的朝廷?”
王肃也正色询问建元帝:“陛下便是因此信了高阳郡主所言的宿慧?”
“以高阳的本事,若非越王在,何处不能一展长才?我信与不信重要吗?”
建元帝对秦琬只觉得棘手,杀不得放不得,还要让人心甘情愿地留在周国,其中的分寸哪是这么好拿捏的,这事他一直憋在心里,如今秦琬主动与王肃说起,他便顺势吐露了一部分心声。
“好在高阳还算明事理,且由着她吧,景穆多费些心。”
明白了建元帝忧虑的源头,王肃心中已有成算,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向建元帝确认一件事:“陛下践祚至今,高祖诸子犹怀怨忿,若任由高阳郡主邀买人心,只怕于陛下不利。”
“景穆担心高阳扶持同宗图谋不轨?”建元帝不觉失笑,观察了这么久,这点了解他还是有的,“高阳就是自己举旗,也不会支持同宗男丁。”
因为比起他这个隔了一房的堂叔,同宗的叔父在宗法上的优势更大,对她的操控也更不容易引起其他人的警惕,这对高阳郡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宗室女举旗造反,怎么可能?真造反成功了她还能自己当皇帝吗?还不是要扶持个同宗的男嗣,这就又绕回了上边的问题。
高阳郡主又不傻,何必折腾一圈给自己找不痛快?
理清了建元帝的思路,王肃放松下来,对建元帝道:“教孩子怎么能一味纵容?”他主动请缨,“臣想向陛下讨一道旨意,请陛下许臣与高阳郡主通信往来。”
建元帝自无不许。
此时已经过了宵禁,宫门封锁王肃自然出不去,但王肃还是禁军的骑都尉,居禁中宿卫皇帝左右亦是本职,给他在宫中找间屋子休息并不难。
甩脱一桩心事,建元帝去太后宫中找大公主时十分轻松,见皇后带着太子在,他便挨个抱了抱孩子。
大公主秦萌正在待嫁,自觉是个大姑娘,被父亲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不知所措,红着脸往太后身后躲,太后搂着孙女,朝建元帝笑道:“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怎么一回来就作弄孩子?”
“父子亲近是天性,怎么能算是作弄?”建元帝示意侍从将手中的东西给秦萌,“高阳送给你的,说是你成婚时她大约不能到场,这是提前给你添妆。”
秦萌擡头看向祖母,太后拉着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问建元帝:“我年初不还听你说,阿琬到了封地以后三年都没收过税,又哪来的钱财给阿萌添妆,可别是你这个皇帝故意吓唬孩子。”
“高阳过得可比我滋润多了,她在高阳经商所得,足够她给高阳百姓贴了三年钱还能一县建好几个县学。”
建元帝示意秦萌打开盒子看看,“放心收,高阳既然给你,便是她负担得起,否则连我都难从她手里抠出来钱。也叫我瞧瞧她给你送了什么,她再三叮嘱不让我看,也不晓得里边是什么。”
“你真想知道,问问核验的内官不就行了。”太后嫌弃儿子多此一举,松开手放秦萌过去,秦萌方一打开盒子,便被惊呼:“这杯盏是羊脂玉雕的不成?”
建元帝探头一看,顿时也惊了一下,但他很快便看出了端倪,笃定道:“是瓷。”
作为与喝茶的标配,秦琬刷新出茶树的时候,系统贴心的在知识类一栏给她配上了瓷器的烧制方法,秦琬没有外行指导内行的想法,把方法交给庆破胡让她去找瓷工以后就没再管,谁曾想她给大兴送心前夕,庆破胡带了一套茶具来找她。
看着庆破胡几乎要变成铜钱状的眼睛,秦琬果断决定将这套茶具提前送给大公主添嫁妆。
相较于其他的生意,精品瓷器是名副其实的古代奢侈品,其中的暴利不亚于点石成金,不是她能吃得下的,具体怎么操作,还要建元帝拿个大方向才是。
毕竟古代版本的贸易战,属实涉及秦琬的知识盲区,她到现在连周国的币制都没弄清楚,全靠布帛粮食等实物撑着。
太后拿起一个茶盏,瓷器触手润凉,纯白的茶盏上没有半分暗沉,外边还饰有阴刻的莲花纹,便是用作宗庙祭器也毫不逊色。
“这一套杯盏摆出去,不知要引来多少人艳羡,阿琬这是拿你给她的瓷窑揽客呢,只用这一套怎么够。阿萌你给她写信,让她多给你送些过来,怎么也得将宴客的杯碟碗盏都凑齐了才行。”
太后一边说笑一边将杯盏放回盒中,却瞧见秦萌展开了一旁的长格里的卷轴,便问她:“上头说了什么?”
“琬姐姐说将瓷窑的利润分我一成。”
秦萌惊讶于秦琬的大方,从长辈的反应便能看出这瓷器的利润,她下意识看向建元帝,想要征求意见,这一成利她是收还是不收?
建元帝微微颔首:“同辈之中高阳是长姊,给妹妹添妆也是一番心意,你安心收下便是。”
“说起这个,我倒要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太后不解道,“阿琬年纪也大了,再不议亲哪还能找来适龄儿郎?阿萌比阿琬还小都已经订婚了,阿琬这么大的年纪却还独自居于边陲,落在别人眼里像什么样子?别让人说你苛待孤女。”
建元帝一时哑然,半晌他才道:“此事由我出言询问不免大动干戈,不妨由皇后出面问问高阳的意思?”
皇后谨慎地重复:“询问阿琬?”
哪有在成不成婚的世事情上和孩子商量的,能让女孩在几个女婿候选人里挑一个最顺眼的就已经是娇宠了。
看出皇后的意思,建元帝叮嘱她:“高阳与别的女郎不同,于国有功,莫将她看成闺阁女儿。”说着建元帝脑海中灵光一闪,“母亲说得很是,高阳年纪大了,也不好总叫她乳名,还是有个表字才方便在外行走。”
听了这话,皇后笑意一滞,旋即便遮掩过去,温柔大方地答应下来,待到建元帝一走,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揽过秦萌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又屏退侍从,不满地向太后抱怨:“姑母,陛下未免偏心太过!阿琬于国有功能叫陛下尽心为她考虑,这是阿琬的本事,我自无二话。可陛下既然有心,怎能在自己亲生女儿的婚事上那般草率!”
那韦蕤足足比秦萌大了七岁!
只因为建元帝处置勋旧时要拉拢勋贵,便砍了韦蕤已经订婚的岳丈,又让他尚公主,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皇家的女儿,总免不了联姻的宿命,偏偏出了个秦琬。
建元帝此举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皇后与秦萌,他真想对一个人用心时,绝对可以考虑的面面俱到,但秦萌并不值得他用心,偏偏建元帝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