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千川(四)
月向千川(四)
自闻霄从谷宥临时居住的府邸出来那日,一个栾哨就悄然无声跟在她身后。
接连三日,他都和一个搭档盯着闻霄的小院。二人轮班,趴在院墙上,隐在树影里,像是两只黑猫。
然而这三日,闻霄丝毫没有异动,偶尔在院子里活络活络筋骨,有时候去祝棠糜晚住处唠些八卦,丝毫没有干正经事的意思。
可到底什么算正经事呢?难道揭竿而起私自调遣北大营算正经事?眼下这般不好吗?
栾哨们也说不上来,只能盯着窗户纸透过的倩影发呆。
窗后那抹身影纤细单薄,仅看个影子却也能看出些浑然天成的端庄气度,细长的脖颈优雅松弛,一看就是在房里——躲懒。
“唉,你有没有认真盯?”临换班了,栾哨一忍不住质疑起来。
栾哨二飞身上墙,身手敏捷利落,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唯有墙边的叶子摇了一摇。
“你什么意思?人跑了?”
栾哨二不安地看了看窗子,窗内分明就是有人。
栾哨一不安地道:“这三天了,定堰侯能这么老实?”
“总不能无中生有,给她安个罪名。”
“我现在怀疑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怎么可能!”栾哨二压低嗓子,小呼一声。
话虽如此,二人各自开始反思这三日。
京畿这三日可并不太平。
四处都是逃窜的苦役,还有搜人的士兵,他们挨家挨户闯门,连定堰侯的住处也不放过。
搜查苦役的兵乃是宋镇岳侯宋衿所领,自封侯后,她统领八千精兵,搜查诸侯住处也是她的意思。
怎么不算是一种示威呢?
闻霄是不可能在训练有素的栾哨眼皮子底下飞走的,栾哨们思量许久,见窗后的身影熄了灯,便也悻悻然换班。
而京畿营造处,铿锵之声昼夜不息。
烛光之下,闻霄做久了,有些看不清眼前的铜范。她揉了揉眼,放下刮板、抹子,看了会空旷的夜色,转眼继续埋头去干。
没人会想到,那一身书卷气的定堰侯,是个能撸起袖子打铁铸铜的人。
她一身粗麻布衣挂在身上,袖长难以遮住所有的胳膊,身上沾了许多灰尘。头发用了块破布抱起来,灰头土脸,清秀美人也变成个糙汉了。
闻霄坐在营造的角落,趁着监工偷懒的时候混进来,没事指点一下苦役们的技术。她算半个内行,但闻缜留下的技艺,放在这群半吊子身上,还是十分提效的。
没几次,苦役们便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姑娘赞不绝口。
大家也都知道,这样来行善事的神秘人不能问来由,对他们好,他们受着便是。
远处传来个拖拖拉拉的动静,一听便知是监工踢踏着鞋起夜。
如今神像铸造要紧,他们这批铸铜的反倒盯得松些。
听闻免了为神像塑面后,完工在即,造像的监工出去吃酒庆祝,这些铸铜的却不能完工。想来心里羡慕又愤愤,躲在营造喝了不少酒。
喝了酒,睡得便死沉。
正是闻霄行事的好时机。
监工解手后,踢踏着鞋离去。不一会就和同工们睡得昏天黑地。
闻霄伏在营造的篱前,轻轻咳嗽几声。
没过多久,一个壮硕的男子推着车,带着十个人气喘吁吁赶来。
守门士兵拦了下,那男子道:“送矿的,刚下的矿。”
掀开蒙在车上的布子,确是一块块刚凿下的矿石。营造紧锣密鼓,也没有设在矿跟上,这几日送矿的车频繁出入,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男子轻而易举进了营造,背对士兵时得逞似的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这男子正是乔装打扮的苍凛。
幸好他落魄了许久,身上那股王霸之气磨损不少,不然扮作苦役也没人会信。
苍凛和跟来的十人来到角落,搬开顶上的矿石,露出一车车冬衣。趁着月黑风高,营造道路上又不舍得点灯,摸黑丢给了忙着做工的苦役们。
苦役们见状惊愕不止,又不敢出声,只能两手握在一起不断鞠躬感谢。
天气渐寒,许多苦役都生了病,突然得了这么件冬衣,如同雪中送炭。
一时之间,营造所里喜气洋洋,比什么封王大典令人振奋多了。
其中一人裹着冬衣,反复摸着柔软的料子,悄悄凑到苍凛跟上,“恩公,是哪位大人送来的冬衣呐?我瞧着这些,可不少钱。”
苍凛道:“就不能是我掏的钱?”
“您……”苦役上下看了看他,尴尬地笑了。
您也不像有钱的哇!
苍凛方要启唇,擡眼看到躲在角落给他疯狂使眼色的闻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