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问情(九)
疏雨问情(九)
叶琳匆匆赶至闻霄院子的时候,发觉定堰侯“府”并没有传闻中那般门庭若市,准确来说,根本无人问津。
她今日是领了代王之命前来,身后跟了一队的兵。
尽管闻霄住得冷僻,依旧是许多人伸着头出来看热闹。
百姓是看不得这些人的,尤其是战事刚平,连夜晚都难以适应,更遑论再见兵戈,一个个看得心惊肉跳,惶恐要出什么大乱子。
叶琳转头扫了一眼那些百姓,所有人猛地把头缩回去。
叶琳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新政初立,百姓这般畏惧,并不是什么好事。自古淫威不能服众,仁政才能安民。
叶琳屈指,敲了敲院门,无人应门,她便朗声道:“长卫叶琳,奉代王之命请定堰侯走一趟!”
很快,院里传来闻霄的声音,“长卫稍等片刻,待我更衣面见代王。”
说完,屋里的闻霄竟真的打开了衣橱,换上了一身赭红袍子。
她鲜少穿如此重的颜色,袍子质地又沉,压在身上并不突兀,反倒显得整个人历尽千帆、成熟稳重。待束好发,她已然精神抖擞,面目一新。
正当她推开屋门准备出去,手突然被牵制住。
闻霄回过头,看到缘中仙人坐在地上,痴痴地拽着她的手执拗不肯松开。他那空灵的双眸比以往要浓郁,竟有了些眼神光,不再是一副飘荡的鬼魅模样了。
这厮动辄闹小性子,一日不见踪影,如今倒是现身讹起人来。
闻霄道:“你拉我作甚?”
缘中仙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了些故人的风采。
“此行危矣,不要去。”
“仙人袖手人世,何必插手呢?”
缘中仙人眼见着急切起来,握着闻霄的手紧了紧,“我没在同你吵嘴!”
闻霄认真道:“你看过我的宿命吗?”
“没……”
“无妨。无论你看没看过,我一定会去。祝小花选了他的道,我也有我自己的道。”
缘中仙人道:“我不知道什么‘道’不‘道’的,正是因为我看不到你的宿命,才不忍你以身犯险。”
他那张寡淡的脸浮现出担忧之色,和他轻飘飘的气质十分不相称。
闻霄严肃道:“犯险,你以为只有我犯险吗?每日送饭来的兰兰和宋袖,兰兰受谷宥钳制,每日服毒却为了大局隐忍不发,宋袖日日与劳工同吃同睡,再这样筑造天宫下去便要熬死了。天下百姓苦矣,我有一方卧榻安席,手握北大营精兵,人人唤我一声定堰侯,我凭何惧怕犯险?”
“我……”
缘中仙人语塞了。
他只是不想让闻霄陷入危险。毕竟是她将自己捞出寒山,与脑中记忆无关,他只是记得她为自己卸下枷锁的恩情。
可眼前的闻霄与寒山的闻霄交织,变了模样,更像是记忆中的那个姑娘。她果敢坚毅,把自己的脆弱收敛起来,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倒她。
缘中仙人的胸口颤动起来,他害怕地捂住胸口,闻霄没有等他,松开了手抽身离去。
闻霄阔步走到院门前,门口是叶琳和身后的一队兵,像是准备押解犯人候在那。
“小霄,再看我一眼!”
闻霄转过身,不解的看着缘中仙人。
阳光落在她身上,照得每一根发丝都晶晶发亮。她眉目如星,是一把劈开乱世的温柔刀,在仙人眼中,她强大如神明。
缘中仙人觉得,此时此刻,这一个眼神,他千年的孤寂才算化解了。
“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闻霄愣了下,这话祝煜也说过。她无奈地笑了笑,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祝煜。
“多谢。”
她毅然离去,留给了缘中仙人一个孑然的背影。
虽未上枷锁,这阵仗却和押解犯人无异。队伍穿过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忽的从一小楼上飞下黄纸,朱红字迹写的诗文如雨落下。
兵士迅速去追逐撒纸之人,叶琳呵斥着民众,阻止他们捡阅,可她自己也知道无能为力。
闻霄仰起头,在路边一不起眼的小楼看到个黑影。她猜到那人是苍凛,给了他一个信任的微笑。
她定了定神,想:往后能否成事,便看今日了。
队伍停在了茅屋前,那是丁氏的命案现场。兵士匆匆进屋,又匆匆而出,竟也没给闻霄搜身,直接引闻霄入内。
屋内陈设并没有什么变化,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变色,空气中积聚着一股陈旧的臭气。谷宥就立在屋中,脚旁的地上勾画出一个尸首的形状。而列国诸侯,甚至一些参与逐日的部落首领,均候在门前,面面相觑。
值得玩味的是,候在谷宥身旁的是宋衿,叶琳始终只能守在屋前。
能看出谷宥也没睡个踏实的觉,开口便笑,“本是你至亲新丧,我无意扰你清净,奈何事关君侯冤情,我也不敢松懈。”
闻霄敛眉,“丁侯青春年华,遭奸人屠戮,实在是可惜,代王想问便问,闻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互相对视,不敢作声。都知道城里传言杀了丁羽的就是谷宥,闻霄张嘴便骂奸人,可不就是骂的谷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