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问情(三)
疏雨问情(三)
人们刚认识入秋这个词,便喜欢挂在嘴上。周遭凉了点闷了点,落了片叶子,都道是入秋的原因。
文武百官也不例外,聚集在京畿城门前时,难得没有热得汗流浃背,互相笑着问了声好,各自缄默站着,谁也都不烦躁。
这不是他们的风格,迎定堰侯回京有一连串琐碎的礼,以往这个空当是他们聊八卦的大好时机。奈何代王谷氏在前正襟肃然而立,人人互相看来看去,不敢多言,只能相互眼神交流。
青灰色的城墙还有战后些未修复的破损,挂了五彩的绸缎勉强算是遮掩。为了迎定堰侯归京,城门特意刷了朱漆。穿着青铜兽纹胄的士兵一排排候在两侧,百姓远远望去,便觉得无比震慑,纷纷敬而远之。
兰和豫一身深蓝长袍,头戴银冠,立在诸位君侯之后。她朝宋袖使了个颜色,宋袖那张冰块脸僵着,收到她的讯号,长眉一簇。
“瞧见不照川那位了吗?”
“丁氏?”宋袖飞快扫过眼前人,当真只来了四个君侯,剩下的都是乌珠党羽。
不照川自君侯遭苍凛杀害后,乱了好一阵子,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推上来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种场合不露面,实在是说不过去。
宋袖掌营造,修銮爱天宫忙得焦头烂额,消息不灵通,但也知道丁氏不至如此。便面色又冷了几分,回望了兰和豫一眼。
兰和豫亦是阴沉道:“听闻丁氏母亲来自京畿,是一名门望族。这一脉人丁兴旺,远房亲戚尤为众多,与前朝祝尹之后的那位尹相同根同源。”
宋袖立刻警觉,“难道那块物事与尹相有关?”
“当时京畿城破前,百官已然军心大乱,唯有那位尹相匆匆见了李芜。他乃是李芜亲自擢选,想来是信得过的。”
“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兰和豫无奈地摇头,“尸首发现在一块碎石下,应当是天宫倾倒时被砸死了。只是那块物事不见踪影,定是被他提前藏匿起来。”
“府宅也没有?”
“妇孺家眷都下了大狱,一个个横着擡出来也没动静,这才追查到不照川身上。”
宋袖沉吟片刻,“竟敢动不照川?”
“不照川积贫积弱,有何不能动?如今人人自危,没人会替丁氏说话的。”
号角声齐鸣,大地都在震颤,人们的心跳得愈发剧烈,远眺前方,看到了一行小小的人影。
混着号角声,宋袖道:“那位尹相是哪个世家的?”
兰和豫的神情诡谲起来,面露苦色,似有难言之隐。
“姓阮,与玄情祖上亦是同根同源。”
阮玄情祖上出过君侯,本就是没落族裔,京畿显赫,他与京畿尹相同源倒是合情合理。
可不照川君侯都不能幸免,阮玄情一个无名小卒,下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更何况如今百废待兴,谷宥的意思是闻霄归京后,命兰和豫为秩宗,掌宗法礼乐,算是卖闻霄个好。
明着讨好闻霄,背地里不过是借兰和豫牵制大堰,闻霄投鼠忌器,不敢擅动。兰和豫此时想保阮玄情,无疑是火上浇油。
索性阮玄情性子本就执拗,他有自己的一套法子,倒是不怕谷宥刁难,迎着难固执的留下来了。
眼见着定堰侯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尽头,兰和豫向代王行礼,走出人群。日月玉佩在腰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左手符节,右手虚引,一旁的乐师纷纷吹起笙箫。
白鹿停稳在众人面前时,大家才发现,白鹿之上坐着的并非定堰侯,而是一个气质脱尘超凡的男子。更令人惊奇的事,他的容貌与捐躯的祝小将军,可谓一模一样。
人群里糜晚当即泪如雨下,脱口而出,“我儿……!”
在旁侍候的侍女忙扶住她,“夫人,不可。”
糜晚掩了掩唇,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连亲娘都难以辨认,更遑论这些只与祝煜有几面之缘的人。
闻霄先向诸位君侯及代王谢礼,随后擡手扶着缘中仙人下了鹿。
兰和豫持符节,为一行人献洗尘礼,繁琐礼节过后,谷宥才得以上前。比起众人,她看缘中仙人的神情镇定无比,笑着拉起闻霄的手。
“定堰侯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如今京畿修缮不错,已经造了一些别致的府宅,待会让宋大人带你去选个称心如意的。”
闻霄皮笑肉不笑,“先让各位大人选罢。”
“定堰侯逐日有功,岂能怠慢!”谷宥转头冲着宋袖吩咐道:“宋大人,定要给定堰侯选个舒心的、安静的地方,最好远离闹市主街,免得扰了定堰侯歇息。”
闻霄并不在意她的这些玩玩心思,她如今倒是觉得,斗来斗去,是非成败转头空,一生不得自在。
于是恹恹地侧身,“这位便是寒山中的仙人,若不出意外,他是世上最后的神明。”
语气不怎么恭敬,闻霄也没把神明这层身份当回事。
不止闻霄,众臣乃至一旁凑热闹围观的百姓,都没太把仙人放在心上。强大如东君都会陨落,更何况一个劳什子的仙人。如今人类已靠自己的双手比肩神明,仙人之流不过是徒有其名。
人们议论纷纷,谷宥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高深莫测,“闻侯,并非我有心质疑。只是他容貌……”
闻霄垂眸,语气冷了几分,“他并非祝将军。”
“好。”谷宥拍了拍巴掌,绕着缘中仙人踱步,仙人自是气度不凡,长身玉立,神态自若。
三个人谁也没把谁放在眼里,一时场面有些尴尬。
闻侯归京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仙人到来终归还是引人好奇。
人群之中一个孩童大声吆喝,母亲忙捂住他的嘴,他的声音还是放了出来,“他和我们差不多啊,怎么证明他是神明?”
这句话如火星点燃稻草,百姓立即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谷宥顺势朗声道:“定堰侯,并非我信不过你。只是你随便拉一个人来,说他是神明,不说我能不能信服,你也得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