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午后云层渐渐被拨开,阳光终于穿透,洒在院门口。
公主殿下嫌弃大理寺后院晦气,好不容易待柳垂容情况稳定些,便让人将她运回国公府。
她也是一夜都未曾合眼,如今倚靠在柳垂容院中的偏厅里的罗汉椅上螓首微垂,宫装云肩随着绵长呼吸起伏,手中紧攥着锦帕的指尖仍泛着清白。
镂花的窗柩在青砖上投下细碎金斑,睫毛随着清风微微颤动。
安阳与姜蕴玉昨个便让她们回去了,说到底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夜宿在此到底不合礼法,于是索性公主殿下让她们都走了。
“再深三分。”大夫白须上沾着冷汗,施完最后一针,他终于松了一口,吩咐道:“夫人如今脉象平稳,算是成了,只是万不可忧虑过度,只需好好休养即可,等下我写一张方子,每日服即可。”
闻言,公主殿下立即从罗汉椅上起身,让王嬷嬷领一袋赏钱递给了郎中。
随即便让丫鬟按照方子抓药,心中一块石头终是落下。
廊下的铜铃被风撞出一串碎响,公主指尖蓦地收紧,锦帕上绣的缠枝莲纹深深陷进掌心。王嬷嬷送郎中出去的脚步声渐远,她却忽然觉得这偏厅静得可怕,只有药炉沸腾的咕嘟声里。
她还需做好万全的准备,她既已从安阳口中得知二郎失踪的消息,便要做准备。
想到这儿,她看向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柳垂容,还是决定将事瞒了下来。
且不说她身子弱,要真是因担忧落了胎,只怕不死也少层皮。
药香在纱帐间游走,公主指尖抚过鎏金暖手炉的缠枝纹,炉壁烫着掌心,却暖不透骨缝里渗着的寒意。窗外那株老梅的枝影映在茜纱窗上,枝桠嶙峋如抓向天空的枯手。
太安二年,隆冬时节。
自从上次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已有三月,如今这柳垂容这肚子也开始显怀,婆母怕她忧虑,府中的事务便不让她插手,全权交给她与王嬷嬷即可。
只是青州依旧没有消息传来,就算府中的下人与婆母对此闭口不言,但是柳垂容还是能察觉到,沈敬之怕是出事了。
鎏金手炉磕在紫檀小几上,发出极轻的脆响。安阳公主拨弄着青瓷盏中沉浮的雪芽,茜色斗篷领口狐毛被风吹得蓬软,倒衬得那张芙蓉面愈发娇艳。
“容姐姐整日对着四角天空,不怕闷坏我那小外甥?"她将茶盏一推,指尖点在描金请柬上,"明日城南别苑的梅花宴,连宫里的司宝女官都来献新制的雪中春信香,姐姐若不去——"话音未落,廊下传来珠帘碎响。姜蕴玉披着月白妆花斗篷进来,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正垂在眉间,闻言嗤笑道:"我的好公主殿下,蓉儿如今双身子,哪经得起你们闹腾。"柳垂容斜倚着青缎引枕,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隆起的小腹。窗外飘进的细雪沾在琉璃屏风上,倒映着安阳腕间九鸾衔珠镯的冷光。三个月来,这已是第七张请柬。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太医说……"她刚要开口,忽觉腹中轻轻一颤。春凳旁掐丝珐琅火盆爆出个火星,惊得侍立的小丫鬟打翻了盛着安胎药的莲纹盏。
安阳突然倾身握住她冰凉的手:"我特意向太医院讨了暖玉辇,十二个婆子抬着走雪路都不晃。姊姊就当心疼我,母妃新赐的孔雀氅衣,总要有人帮着掌掌眼。"暮色漫进暖阁时,柳垂容终究点了头。檐角铜铃在风雪中叮咚,她望着安阳踏雪而去的背影,忽见那孔雀氅衣下摆沾着星点褐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次日卯时三刻,别苑朱门次第而开。八宝暖轿转过照壁时,柳垂容便嗅到梅花的清香。
待到她进入院中,这才发现,不是普通的梅花宴,本以为是私下宴会,没曾想来的这么多人。
朝中各个大臣女眷,皆依次落座,她有些懊悔,答应姜蕴玉把大郎忽悠过来。
沈清寒进了院子自然也发现异样,好在姜蕴玉早就与安阳公主商讨好了,一来就由下人将沈清寒移至别院。
梅瓣落进鎏金狻猊香炉时,柳垂容正被十二个婆子簇拥着穿过月洞门。暖玉辇四角悬着的错金铃在风雪中寂寂无声,倒衬得别苑深处传来的丝竹声愈发刺耳。
“这是北明进贡的雪顶含翠。"安阳将缠枝玛瑙杯推过来,手指轻轻划过杯沿,"姐姐尝尝,比太医院开的苦药汁子如何?"柳垂容望着琉璃盏中浮沉的梅蕊,忽然想起昨夜梦中沈敬之铠甲上的冰碴。腹中胎儿突然踢了一脚,震得杯中清茶漾出涟漪。她抬手去扶发间摇摇欲坠的玉搔头,却见姜蕴玉的月白披风在廊下一闪而过。
暖阁外突然爆出喝彩声。八个番邦舞姬踩着金铃跃入中庭,腕间银钏碰撞出奇异的节奏。柳垂容嗅到她们发间混着沉水香的异香,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梅林深处传来轮椅碾雪声。姜蕴玉的金丝鞭缠住即将倾倒的青玉案时,正对上沈清寒映着雪光的眸子。他膝头落着半幅破阵曲残谱,玄色大氅下露出半截玄铁戟的冷光。
“沈家儿郎的骨头,原来还没被北关风雪泡酥。\"她故意将暖炉砸在他轮椅旁,溅起的火星子落在破阵曲\"死门\"的位置,"当年教我推演兵法时,可没说会推成个瘸子。"沈清寒手指猛地扣紧机关榫卯。十年前上元夜,这双手曾为她解开过打结的孔明灯绳,此刻却将破阵曲残谱攥出裂痕:\"姜姑娘若想听《凤求凰》,沈某倒能奏上一曲。"“西北角青篷马车的夹层里,有你当年落在沈府的梨花枪。"他声音混在风雪里,比轮椅碾过的雪痕还轻,"劳烦姜姑娘...莫要再摔我的药碗。"“你……你”姜蕴玉有些气急败坏,指着沈清寒鼻梁,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只得甩过披风转身。
可猛地想起前些日子,陈若观的那一句话,“听说青州有名医,可治双腿顽疾,只可惜自己不得擅自离京,否则真想去看看。”
这话说完,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盯着姜蕴玉,让她心里一些发闷,随手将手中的银尖放下。
“这话说给我听作甚,我又不感兴趣。”
见着眼前这人口是心非,陈若观也便不再多说,他既有心提点,对方不接茬,那便是无用。
见姜蕴玉出了这院门,又转身回来,金子一个没注意,自家大郎便被姜家姑娘拐跑了,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推跑了。
殊不知,躲在院角的柳垂容将这一切看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将绿珠唤过来,贴在她的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绿珠便匆匆离开了。
“夫人,外面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一旁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劝道柳垂容抬头望向院角探头的梅花,微微颔首,扶着丫鬟的手臂便准备回去。
身后却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道女声,“容妹妹。”那声音熟悉又带着几分疲惫,她转过身去,便瞧见是自家长姐柳依依。
柳依依穿着一袭素色锦缎长裙,外披一件略显陈旧的狐毛斗篷,眉目间虽依旧清丽,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她站在廊下,手中捏着一方帕子,目光有些躲闪,似乎欲言又止。
“长姐?”柳垂容有些意外,自从柳依依嫁给兵部尚书嫡子后,姐妹二人便鲜少见面。她快步上前,握住柳依依的手,关切道:“长姐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柳依依的手冰凉,被柳垂容握住时,她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似乎有些抗拒。柳垂容察觉到她的异样,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隐约可见几处青紫的伤痕,被衣袖遮掩了大半。再细看她的眼角,虽用脂粉精心遮盖,却仍能看出些许淤青的痕迹。
柳垂容心中一紧,低声问道:“长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柳依依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近日天气寒冷,身子有些不适罢了。”她顿了顿,目光游移,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垂容见她神色不对,心中愈发担忧,拉着她的手道:“长姐,你我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你若有事,尽管告诉我。”
柳依依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容妹妹,我这次来……是想向你借些银子。”
柳垂容一愣,随即问道:“长姐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需要多少银子?”
柳依依咬了咬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夫君……他欠了些外债,如今债主日日上门催讨,连我的嫁妆都拿去填补了,却还是不够。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求你……”
柳垂容闻言,心中一阵酸楚。她虽知长姐嫁入高门,却不想竟过得如此艰难。她握紧柳依依的手,柔声道:“长姐放心,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只是……你身上的伤,可是你夫君所为?”
柳依依身子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低下头,轻声道:“不……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柳垂容见她如此,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她叹了口气,道:“长姐,你若受了委屈,千万别瞒着我。咱们姐妹同心,总能想出办法的。”
柳依依眼中泛起泪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低声道:“容妹妹,我知道你如今身子不便,本不该来打扰你。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