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永安县主
就在这极度的沮丧和自我鞭笞中,一个被忽略许久的记忆碎片,猛地划过他的脑海,如同暗夜里划过的一道刺目闪电!
他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跳了起来,万分欣喜地抢上前两步,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大东家!大东家!我又想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一桩天大的事!”
宋琼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微微坐直了身子:“哦?什么事?”
陈三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那王清欢!她不止放印子钱盘剥穷人,她…她还逼死过人!手上沾着人命呢!”
“逼死过人?”宋琼琚闻言,神色骤然一凛,身体前倾,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太师椅冰凉的扶手,指节微微泛白,“她逼死过谁?!”
陈三抬起头,目光径直看向宋琼琚,因为找到了新的、更有力的武器,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一丝混合着兴奋与恨意的笑,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名字:
“永、乐、县、主。”
“什么?!”宋琼琚顿时瞪圆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王清欢怎么会和永乐县主有关系?!永乐县主不是早在几年前就…就殁了吗?据说是体弱多病……”
“体弱多病?”陈三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悲愤和嘲讽。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也顾不得尊卑,一屁股坐在宋琼琚脚边的矮凳上,压低了声音,将那桩被刻意掩埋的悲惨往事,娓娓道来。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时而急促,时而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血泪。
“大东家,您有所不知。永乐县主当年流落民间,未被皇家寻回之前,曾经…曾经在那藏污纳垢的百花楼里,待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他的话语,瞬间将宋琼琚拉入了数年前那个肮脏、绝望而又充满血腥的角落。
那时的永乐县主,还不是金尊玉贵的县主,只是一个无依无靠、连自己姓名来历都模糊了的孤女,或许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名,唤作“阿月”。她被人牙子几经转卖,最终落入了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百花楼的老鸨手中。
小姑娘即便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也难掩那份渐渐长开的、与众不同的秀美姿容。那是一种带着些许脆弱和疏离的美丽,与烟花之地的艳俗格格不入。这独特的资质,很快被老鸨视为奇货可居,精心调教的同时,也将其作为一份“大礼”,推荐给了当时背后掌控着多家妓馆、放印子钱牟取暴利的王清欢。
王清欢亲自去看了。隔着纱帘,她看到了那个瑟缩在角落、眼神却像受惊小鹿一般带着倔强和清澈的少女。王清欢几乎是立刻就看中了这份“不同”,她相信,只要稍加“打磨”,这必定能成为一棵吸引无数狂蜂浪蝶、为她带来巨额财富的摇钱树。
然而,阿月虽沦落风尘,骨子里却还存着一份不容玷污的傲气与清白之念。面对威逼利诱,她宁死不从。鞭打、挨饿、关黑屋……所有常见的折磨手段都用尽了,她却像石头缝里一株柔弱却坚韧的小草,一次次被摧折,又一次次微弱而坚定地挺直脊梁。
她的不屈,彻底激怒了王清欢。在王清欢看来,这不是骨气,而是对她权威最赤裸的挑衅。既然寻常手段无法磨灭她的意志,那就用更恶毒、更能彻底掌控她的方法!
于是,一剂特制的毒药,被强行灌入了阿月的喉咙。
那是一种极为阴损的慢性毒药,不会立刻致死,却会每日每夜侵蚀人的五脏六腑,带来绵绵不绝、日益加剧的痛苦,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骨髓。唯有按时服用特制的解药,才能暂时压制毒性,换取短暂的安宁。
老鸨冰冷地告诉她:“想活命,想不那么痛苦,就乖乖听话接客。只要你让客人满意了,每天的‘糖丸’(解药)自然会给你。若再不识抬举,你就等着浑身溃烂、哀嚎七天七夜活活痛死吧!”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巨大的恐惧和日复一日的剧烈痛苦,最终摧毁了阿月所有的抵抗。她屈服了。或者说,她的身体屈服了,灵魂则被囚禁在无间地狱里,日日承受煎熬。
她成了百花楼里最特别的姑娘,美丽,苍白,沉默,眼神空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只有在毒发前,眼中才会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深切恐惧和对那小小“糖丸”的渴望。她接客换来的不是自由,只是每日苟延残喘的“解药”。
就这样,在毒药的摧残和无尽的凌辱中,她的身体彻底垮了。直到后来,命运似乎终于对她展露了一丝怜悯——皇家历经周折,终于寻回了这位流落民间的宗室之女,册封为永乐县主。
她被风风光光地接回了宫廷,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尊荣和皇帝的百般怜爱。试图弥补她这些年受的苦。
可是,已经太晚了。
数年的折磨,尤其是那阴毒的药物早已深入她的膏肓,耗尽了她所有的生机。御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朵刚刚重回枝头的娇花迅速凋零。所谓的“体弱多病”,不过是对外粉饰太平的说法。永乐县主在享受了短短几年看似尊贵、实则依旧被病痛阴影笼罩的生活后,便香消玉殒。
至死,她或许都未曾对任何人说出过在百花楼那段真正地狱般的经历,尤其是那每日需靠出卖身体才能换来的“解药”。那不仅是身体的毒药,更是灵魂上无法磨灭的耻辱烙印。
陈三的声音低沉下去,内室里一片死寂,仿佛能听到窗外阳光流淌的声音,却更反衬出这故事核心的黑暗与冰冷。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所以,就算圣上把永乐县主寻了回来,小姑娘其实也早被王清欢那毒妇折磨得油尽灯枯,不剩几年寿命了!说王清欢逼死了她,一点也不冤!”
宋琼琚静静地听着,脸上血色尽褪,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抖。她仿佛能看到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女在华丽牢笼里日夜忍受病痛折磨的凄楚模样。她终于明白了陈三为何如此激动。
若是……若是能让圣上知道,他百般疼惜、最终却还是黯然早逝的永乐县主,曾经遭受过如此非人的折磨,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竟然就是王清欢!逼迫县主卖身,已是十恶不赦;而长期给县主下毒,控制其身心,最终导致其芳华早逝……
这已不仅仅是后宅阴私或者经济罪案,这是触及天威、践踏皇家颜面的滔天大罪!
以皇帝当年对永乐县主的怜爱和补偿之心,若是得知真相,雷霆之怒下,王清欢这次,就算有宋桓拼死维护,就算有天王老子来说情,也绝对是在劫难逃!不死,也得脱掉十层皮!
宋琼琚缓缓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看向因终于说出这秘密而稍显放松、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陈三。室内静得落针可闻,空气却仿佛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
一场新的、或许更为激烈的风暴,即将因这个沉埋已久的秘密,而被再度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