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
匆匆那年
蒋锋声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愤懑吗,不,他很冷静。
冷静是他十年以来必须保持的状态,冷静的应对人群,不露出一点破绽。
他企图想清楚为什么施青不面对他,有一个想法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
那就是施青真的不爱他了。
他是来真的,那些刺激的话不作假,施青厌倦了那扇封死的窗,妄想逃离封闭的房间。想将他和他的十年撕开,纵使表面上云淡风轻,装作从来不识,装得像模像样,仍然改不了背地里撕扯得鲜血淋淋的一面。
他们以一个人一道影的方式活了十年。
若要分离,唯有哪吒割肉还父献血还母,不是还有句话说得好吗,打断骨头连着筋。筋是连着的,毛细血管膜裹着细筋,要亲手扯断,得歇斯底里的闹上一通彻底决裂。
不,那样还无法决裂,反而像是一锅沸腾的水熬干了剩下焦黑的底,那样更说不清。
得像现在这样。
施青躲着他,他因为一时的面子也拒绝主动向施青下跪。
他从始至终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他爱施青,你看,他多爱施青。愿意以那样的方式躲躲藏藏十年,愿意将自己一生的心血都牵挂在那间房里,他绝不向施青妥协。
蒋锋声缄默封言,高一一晃匆匆,挥手告别假期。
文理分班,蒋锋声背着包不经意从楼下的告示牌路过,几个来得早的学生在看分班表。班级打得挺散,同阶层的班级都有几个,也不知道朋友会分到哪个班级。
“诶,你看,你下面这个人是我初中同学。”
女孩子们的声音叽叽喳喳,蒋锋声转头扫了一眼,两个字危险性的逼进眼里,让蒋锋声下意识的想冲上去撕下来。手搭在纸张上,一只手忽然搭在肩上,是他朋友张志磊。
大大咧咧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盯着那张表,暂时没发现什么出来。
“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没什么。”
蒋锋声笑了下,放下手,云淡风轻的跟张志磊走回去。落下来的手甩在裤边,手指捏紧,捏得骨骼咔咔作响。
张志磊是个心大的,根本没注意,唧唧呱呱的在讲暑假见闻,去了趟市里。他有个姐姐在市区的二中教书,他也算是老来得子,和他姐岁数差挺大。
他在讲什么,蒋锋声完全没认真听,下课的时候又去了一趟分班表。
看见施青鲜明的两个字,不在他班级名下,而是转去楼上班级。
十三班,文科班。
蒋锋声看着没动,也没具体表现出什么异样,九月份的夜色渐渐压下肩,带着辉煌的粉色火烧云。不少人走出来看,风暂时凉爽,穿行过广场边高大的栾树,点点黄花已擎出花茎,红旗飘荡。
但是男孩的脸彻底陷进在黄昏暗沉下的落幕后,等到上课铃响起来,蒋锋声才动了快要生根的脚冲进教室。
他这次没有在教室里乱扫,没有去捕捉施青的背影。
蒋锋声觉得这没什么,只是当作重来高中三年,不过他寝室的床铺在高二下册永远空了一张。他朋友张志磊去市里念书了,施青分班走,没有人搬来。
寒假,蒋锋声将窗打开通风,顺带扫灰除尘。
放下扫帚洗干净手,蒋锋声跪在团蒲上,双手合十,叩跪下去。三根信香在老人平淡的遗照下来缓缓燃烧,空落落的屋子很静,冷的像冰窖。
蒋锋声到了高三,冲刺学习的感觉能暂时压抑住快要疯狂的灵魂,但他总会去看窗。
窗外平平淡淡,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春天的玉兰花像白云朵一样开了。
这是草长莺飞的三月,比莽草的四月美好,也比燥热起来的五月好,更比紧张炽热的六月要好得多。蒋锋声骑着自行车到学校门口,文理分科,考场自然不一样,甚至都不在一个学校里。
蒋锋声专注的写完卷子,走出去,他在门口从六点等到九点。
直到人声销匿,保安结束转班,蒋锋声从小巷里走出来,带风甩腿踩上自行车。他没回去,顺着大斜坡滑到江边,风猛烈的刮,在六月八号的晚上九点颤抖战栗。
头发扬起来,蓝白校服短袖勒在劲瘦的腰腹上,蒋锋声站起来踩,屁股离开座。速度近乎疯狂,一路狂飙,迎接着月亮掉落的方向。直到月明星稀,黎明渐渐从山外破开,一点鱼肚白翻上来,骑到他不知道的路上,自行车胎被路上的小石子轧了没气。
蒋锋声推着自行车往回走,脸上满是汗,一身跟腌了菜苔一样皱满了汗水,还带着土灰。
小腿酸痛,走起来打抖,他走到太阳升起。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蒋锋声搭上顺风车,回到了县里。
学校喊学生回去拿毕业证,都要来,顺带开个毕业成年十八岁晚会。蒋锋声去了,在学校礼堂,他得知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是从施青当时高一的同桌女生口里听到的。
他当时路过,去找自己朋友,看见这女生在,扫了两眼。
当时分班,这女生学文走了,施青正巧跟她分在一个班。
从她嘴里听到一点传闻,施青没去高考,到了警局,据说杀了自己爸爸。好像是他爸要抢他准考证,不让他高考出去,可怜得很。
蒋锋声顿住,仿佛一下子被按住暂停键,他什么都没管。推开人群,一口气跑到校门外,踩着自行车飞到警局门口。满脑门的汗,后背和腋下也都湿了块,他提着短袖下摆抹了下鬓角,推门进去。
“你好,那个我是施青同学,我能见他一面吗?”
蒋锋声没有见到施青,但是在值班警察嘴里听到了大概事情流程。
父亲在高考和儿子发生冲突,儿子过失伤人,父亲失血过多,没送进医院就没了气。但凶手自己投案自首的,又是未成年,事情紧急,这死者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人的眼睛都明着,知道哪头对哪头错。
虽然死了人,一番减刑下来,最多进去三年。
蒋锋声从充满凉气的警察局出来,坐在绿化带的长椅上,双手蒙住脸,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了几下就没气,蒋锋声躬身弯下腰,泪水如注,从指缝淌下来,滚烫又冰凉,他将彻底大哭一场。不为他,只为施青。
这年蒋锋声考得特别好,前世经验外加最后冲刺疯魔一样的状态,省状元。
他去念了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