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高鼻深目的不只有西屠人,但曾大量涌入中原的,只有西屠人。
一直以来,穆葭都在怀疑自己有异族血统。如今她有了象牙小球,倒是可以借之追索一二。
她住店一晚,次日没急着走。
那西屠老伯一直忙着店里的活,洗碗、打扫…
…难得坐下歇歇。人老了,耳背,穆葭与他说话他总听不清楚,倒嫌她耽搁了自己,越发不理人了。
穆葭索性问掌柜要了张抹布,追在后头一起打扫。
“老伯,我就问几句!”
老头见她卷起袖子麻利地擦起灰,这才稍有了好脸色,可昏黄的眼睛里,依然能看出明显的不耐烦和戒备。
直到穆葭一口气擦光了窗户。
他丢下抹布,坐下休息,这才正眼看她:“你到底要问什么?”
他的语调带着略微奇怪的腔调,但中原话总体还算流利。
穆葭也赶时间,索性单刀直入,递上那个小球:“老伯可认得这个?”
老人眼神儿不好,凑近了瞧了瞧,麻木的眼神慢慢地浮现起一点困惑与思索。他抬起头,盯着穆葭的脸看了又看,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从哪儿得来的球?!”
干枯的手却有力气万千,抓得她生疼。
有些事,就是这么巧。穆葭从来不敢想,原来了解自己的身世,只需要这样随便一问。
然后,她用了整整一天去接受。
当夜深人静,她坐在房顶纳凉,依然思绪万千,了无睡意。
老伯说,这象牙小球上的花纹,乃是西屠一支大族的族徽。
当年,西屠攻入中原创建王朝,那支大族因此随迁过来,也曾繁荣鼎盛。不过,他们很快就因反对奴役汉人,反对划定尊卑,而逐渐被挤出权力的中心。
这支望族后与汉人多有通婚,在此扎了根。再后来,西屠人被赶回老家,而他们选择留下,臣服了新朝。
朝廷为其改姓,赐姓“贺兰”,划定群居之地,就在这附近往西二十里。那里水草丰沛,有一片很大的芦苇荡。
可惜新朝虽立,却未能彻底平息战乱,九州大地时有藩镇割据。朝廷缺钱镇压,没过多久,就把手伸向了贺兰一族——将这只异族的肥羊吃干抹净,打仗的钱不就有了么。
被西屠人奴役百年的中原人,是不会替异族喊冤的,他们只会在烧杀抢虐的时候,添一把火。
贺兰一族就这样被冠上了通敌卖国之罪,惨遭抄家灭门。
那老伯曾是贺兰家的家生仆人,事发之时正外出办事,故而躲过一劫。
他说——
“抄灭贺兰家的,是丰家兄弟。哥哥丰九明出的主意,弟弟丰岩睿领的兵。剿灭的大批财富帮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那丰九明更以此为跳板,一路青云直上,官至宰相。”
“贺兰家从未对不起中原人,甚至家主娶妻也娶的是中原女子,万不曾想到对方却会如此狼心狗肺。”
老伯还说,主母是个侠女,抄家时曾与丰家兄弟对峙许久,可惜最终不支,浴血而死。
她姓“穆”,古道热肠,素来待人宽厚,贺兰家从上到下都很喜欢她。
穆葭坐在屋顶,手里捏着象牙小球。清凉的月光照在球面的花纹上,照出岁月的浅淡划痕。
当家主母姓“穆”。
自己能够拿着刻有族徽的象牙球玩。
那里有片很大的芦苇荡。
若她随父姓,也许……该姓“贺兰”吧。
穆葭还想知道更多细节,可一切已经淹没进了岁月的尘埃。老伯不过是当年贺兰家的一个下人,当时也并不在场,告诉穆葭的这些都是事后打听到的。
倒是师父知道的或许更多,既然能为她定下“穆”姓,必定与她母亲相识。
还有伍子阳,他或许也知道一些。他说过,自己和他一位故人很像。那位故人姓“穆”,说不定是她的娘亲。
可穆葭时间不多,没有机会去求证了。
听老伯说,贺兰故居上已建了村庄,前些年大旱,那片芦苇荡已经不复存在,即便回去故乡,也丝毫找不见曾经的一砖一瓦。
他被迫离开,不敢再以“贺兰”为姓,又改姓了“贺”,辗转到长福客栈讨生活。
故土虽已面目全非,可穆葭还是想过去看看。
她在房顶坐到凌晨,方才回房歇下,次日向何掌柜借了辆车,套上马,载着老伯寻故土去了。
一个时辰就到了地方。时值正午,炊烟袅袅,屋舍群聚,青禾田田俨然一片绿海。
故土之上果然已是别家村落。
穆葭远远勒停了马,扶老伯下了车。
“我早说了吧,已经不是故乡了。”老头扶着车板,唏嘘喟叹。
穆葭原地走了几步,感觉脚底生热,是故土的温度。
“老贺,你可知那片芦苇荡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