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心上石落地(2)
返回自家马车上,双辔调头,巨木轮子再次辘辘滚动</p>
虽在土瓦房那儿才喝过茶,霍婉清仍尽责地备茶送到爷座位旁的几板,并从屉箱中取出两小碟茶果,一并奉上</p>
傅松凛原是闭目养神中,但此时此刻完全感受得到自身正被他的贴身女使“看杀”中</p>
慵懒掀睫,果然瞥见她就跪坐在跟前,两只蝶纹窄袖伸得直直抵在膝腿上,那姿态……竟颇像一只静候主人说话的大狗,杏眸可说瞬也不瞬,有些憨</p>
他又想拍拍她的脑袋瓜了,但这回有忍下,翘起嘴角慵懒出声——</p>
“别憋坏了想知道什么,问吧”</p>
霍婉清终于眨了眨双眼,深深一个呼吸吐纳,道:“那位姜爷方才说,要多谢爷的成全,爷把仁王世子爷……不,爷把那孩子带给姜爷,请他们夫妻俩将孩子养育成人,他们担上重任,倒感谢起爷来了?”不解</p>
傅松凛作势轻播膝头两下,他的贴身女使随即有所意会,以跪坐姿态滑到他脚边,很乖很温驯地替他拇起腿来</p>
他笑弧显深,依然是慵懒的神气,终于好心解惑——</p>
“老姜夫妇除了一个小闺女儿,本还有一个儿子,可惜那男孩子五岁时不幸夭折,老姜的夫人之后又接连小产,身子状况一度不善,后来虽调养回来,但擅长妇科的大夫们都挑明说了,姜夫人的身子骨已禁不起再一次妊娠产子,他们夫妇二人又一向感情甚笃,若为传宗接代要老姜往外头找别的女人,即使他家夫人同意,老姜嘛……那是万不可能……”</p>
霍婉清一脸顿悟的表情,粉拳仍持续拇着“原来如此,所以他们就收养那男娃,从襁褓之时就养在身边,不怕养不熟,他们视孩子如己出,孩子必也认定他们是自个儿的双亲”</p>
傅松凛轻颔了颔首“其实老姜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路全靠自己闯出来,传宗接代那样的事根本也不看在眼里,但他确实是想养大个男孩子,男孩子好啊,仔细教,将来成为家里顶梁柱,重点是若届时已出嫁的姊姊在婆家受气,身为娘家兄弟还能理所当然带人打上门去,替姊姊出头撑腰”</p>
呃……好吧</p>
霍婉清被他最后的“重点”弄得些懵,但想想,那确实是重点啊,再想起姜家小闺女图圆爱笑的脸蛋,心一软,不禁笑了</p>
她想,小姊姊一定会很疼爱尚在襁褓中的小兄弟,今日见到她怀里抱的“小东西”,姜家那小小姑娘直挨近过来,两眼发光,瞧得都舍不得眨眼</p>
她轻应一声,笑道:“爷说的是,身为娘家兄弟是很威的,果真带人上出嫁姊妹的婆家揍人争理,怕是连官府都管不了”静了会儿,她笑意微敛——</p>
“只是皇上会大发仁慈放过那孩子,总让人觉得不踏实”</p>
今日送至老姜夫妇手中的男娃正是当朝太后与冯尧三所生的娃儿</p>
定荣帝并未对仁王妃有任何究责之举,对仁王更不可能下任何责罚,仅是命人将身为仁王世子爷的孩子悄悄带走</p>
仁王府里多一个娃、少一个娃,成天顾着吃喝玩乐的傅明朗是不会太去留意的,何况这个娃儿,仁王妃护得死紧,从来也不让他多亲近,傅明朗便也将之抛诸脑后但曾助纣为虐、帮忙太后姑母欺上瞒下的仁王妃真真吓出一场大病</p>
定荣帝的“不罚”才是真正可怕的惩罚</p>
那会让心虚之人不断猜想,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刀究竟何时落下?稍稍有个风吹草动就能吓得魂不附体,时日一久,不疯也要被自个儿逼疯</p>
傅松凛亦沉吟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一转轻沉——</p>
“太后迅速且安静地退隐到御天湖上的颐泽园,甘愿遭软禁,应是拿孩子的命作为条件与皇上谈判眼下太后尚在,孩子尚小,皇上不会有所动作,若然哪天太后薨逝,皇上变得更无忌惮了,许多事就不好说”</p>
霍婉清微抿唇瓣想了想,道:“爷将来要帮姜爷一家人安排去处,以避开皇上眼线,其实可以来我辽东霍家堡我们那里的汉子常走南闯北,许多地方皆有货栈和铺头,清儿想,姜爷一家跟着大伙儿的商队、马队转个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的,就不信皇上眼线还有本事寻来”</p>
傅松凛剑眉一挑,大掌直接往她脑顶心罩下,轻手揉弄“清儿这主意颇妙,倒可以好好斟酌”接着,他把她奉上的那一杯香茶取起,递给她</p>
爷这是在赏她……吧?</p>
霍婉清没有拒绝,停下槌腿的两只小拳,接过茶杯就口便饮</p>
“清儿肯这样帮忙,将人带进辽东霍家堡,是因为太喜欢老姜家的小闺女儿,也喜欢那只襁褓小娃,是吗?”问得彷佛漫不经心</p>
坐在他腿边歇息的姑娘只觉她家的爷处境真难</p>
话说“伴君如伴虎”,又说“君无戏言”,但真正话说回来,一国之君想悔就悔,才不跟谁讲道义、说诚信,都说好不杀了,最后还是有可能来一招暗杀,累得她家的爷什么事都得操上心,能不心疼吗?</p>
此时听爷顺顺问出,她便顺顺地点头作答——</p>
“嗯,是喜欢啊……孩子们最最无辜,明明是大人们犯的错,却要拿孩子去抵债,凭什么呢?这不能够”而上一世落在她宫房里成长的孩子也是那样无辜,她什么都无法为孩子做到,无能至极</p>
想到伤心处,她忽地仰首,拿茶当酒灌了</p>
忽地,天外飞来一句——</p>
“本王此生若能有后,定把孩子丢你照看”</p>
“噗——”她把刚刚含进嘴里的茶半数喷出,喷得男人的锦袍下摆浮出点点茶水印子,半数则倒唱入肺,念得她剧烈咳起</p>
“爷……咳咳——我……咳咳咳——”她两手掩口,弯腰咳着,茶杯都不知滚到哪里去</p>
娇小身子被人一把捞起,待她终于稳下,眨着泪眸才发现人正横坐在主子爷怀里,他还一下下抚着她的背心帮她顺气儿,只是啊,那个……突然意识到跟爷这般亲匮亲近,让她稍见缓解的咳嗽似乎又要再起</p>
她忍下喉间痒意忍得有些辛苦,脸红红哑声道:“爷……我、我没事了我好了”意思是他可以放开她了,但他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尤将她横搂着,像抱着襁褓小娃那样还不忘轻轻拍抚着她</p>
她大着胆子扬睫去看,瞧见爷正低首笑意盈唇,心头更是悸动</p>
爷彷佛跟她杠上,直白问:“说要把孩子丢给清儿照看,清儿就吓到喷茶,怎么?本王的孩子,你不喜欢?瞧不上眼?”</p>
霍婉清一颗脑袋瓜摇得跟博浪鼓差不离“爷的孩子清儿肯定喜欢的!”</p>
“喜欢还直摇头?”</p>
“呃……”知道他是在逗她,她抿唇无奈一笑,现出求饶表情</p>
“傻丫头”他轻拨她额发,又拿了下她的巧鼻</p>
欸,不行不行,坐在爷怀里说话太容易令人心生“歹念”啊!霍婉清觉得心脏力度正在大受考验,挣扎着就想爬开</p>
傅松凛并未为难她,松手让她自个儿挪到一旁坐好,这才慢声又道——</p>
“了结掉太后一党的事,皇上近来过得算是清闲,前天又提及本王婚事,说是欲替本王指婚”</p>
正理着裙面端正坐姿的霍婉清动作一顿,但一下子又恢复寻常,轻幽道:“王爷也近而立之年了,皇上自然是在意爷的婚事,以往皇上提过,太后也打过爷的主意,想往爷身边塞人,爷不想毅王妃这个位子被谁利用了去,索性不婚,而这一次皇上又提……”胸口突然郁闷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