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立不败之地(2)
听过霍婉清道出的这些秘辛，他翌日便带着她访了一趟仁王府</p>
仁王的小小世子爷出生尚不满周岁，傅松凛便借口给孩子送礼物登府拜访，毕竟论起辈分，孩子得喊二十八岁的他一声“堂叔公”，加上孩子当初的满月礼毅王府这边也没备上，这一次就加倍添礼，还由他亲自送去，给了仁王府好大脸面</p>
那一日他这位皇室长辈自然是瞧见仁王世子爷了</p>
孩子一张脸肉乎乎，唇红齿白算得上漂亮，但眉目间似乎与仁王夫妇俩颇有落差，不但眼睛生得不像，孩子的耳朵形状亦不寻常，薄且略微内卷，仁王夫妇俩的耳形皆属饱满厚实</p>
他想进一步查个水落石出，最佳下手的点自然是对人毫不设防的仁王傅明朗，但一切须做得不动声色若水到渠成，不能太快打草惊蛇</p>
而每每遇到这种要与人自然而然变得熟络、变得能彼此自在相处的时候，被他挖来身边当女使的霍大小姐便起了大作用</p>
她是最完美的助力</p>
他总不知她是如何办到，只是纵容她跟傅明朗玩在一块儿，也就短短一个下午，那小子就小清儿长、小清儿短地与她熟络得如同真正的朋友</p>
许是已知她是重生之人，他变得格外留意起她，发现她几次瞅着仁王的眸光，那里头拢着不少情绪，有怜悯，有关切，有单纯的愉悦，有真心</p>
真心待人，尤其是对待像傅明朗这样单纯之人，必得对方真心以待……是这个样子吗？</p>
他薄唇微扯了扯，算不上笑，倚枕斜坐的闲态未变，静望着眼前即使对坐仍相互挤眉弄眼扮鬼脸的两人，他家小女使将分好盘的茶点和果物送上，先给了傅明朗一份，再把第二份摆在主子爷探手就能轻松取食的固定几板上</p>
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霍婉清不及坐回，整个人投怀送抱般直接扑进主子爷怀里</p>
傅松凛单袖顺势一揽，帮她稳住身子，女儿家发上、肤上的柔软香馨随即渗进鼻间，瞬间他脑中似起杂念，未及再想便下意识将那些无益的念头抛却，只觉得好像不该再称她“小女使”，若依她上一世故去的年龄来看，如今在这具身子里的应是二十三岁的灵魂吧……</p>
当年她来到他身边，年十二，他则二十有四，整整是她的两倍岁数</p>
他从来都是拿她当小辈看待，自在地与她亲近相伴，虽不是什么“养闺女儿”的心态，但看着小姑娘一路成长，连毅王府的大小产业都能管上手，他内心不无骄傲</p>
而她重生归来，举手投足间实有微妙变化，至于二十三岁的心境……算来他仅长她五岁，而非十二岁的差距，那……那么……</p>
他骤然闭起双目，眉间因使力而略现细纹</p>
杂念再起，又再次被排除，几息之后再张眼，见姑娘家清亮亮的杏眸眨了眨，双颊微赭“爷，我不打跌了，能自个儿稳住，清儿……清儿还得备茶呢，那茶汤再担搁下去味道就走次了”</p>
她听到男人低应一声，搂紧她腰身的健臂从容撤走</p>
……其实很想赖在爷怀里，然后闻着爷身上独有的清冽，明明是偏薄寒的气息，对她而言却是温情流淌、暖意蔓延</p>
重生之前，在她尚未出嫁那时，在面对主子爷时好像不曾有过这种突如其来想流泪的冲动，如今一场境遇，几番转折，与爷之间的相处相伴、相知相往，就算是芝麻绿豆般大的小小事也能令她感动满怀</p>
她坐正，悄悄吁出一口热息，让小手再次忙碌起来，为两位王爷分茶入杯</p>
仁王的辈分虽大不过傅松凛，但毕竟是客，她遂将第一杯温茶送上，摆在固定几板上特制的凹槽中，能防茶杯滑动以及茶汤溅出，跟着再俐落地为主子爷布置好茶水</p>
她才回身，发现连啃三块糕点的傅明朗已咕噜咕噜把第一杯茶牛饮光光，幸得她有先见之明，以温泡方法淬出茶汤，而非明火热炭煮茶，要不然以仁王这般的孩子性情，不懂得缓着来，舌头非烫狠了不可</p>
她只得再为他续茶，就在这时，嘴里嚼着蜜枣糕、两手还各捏着一块糕点的傅明朗“不动声色”很快地瞥了长辈一眼，压低声音“悄悄”问——</p>
“小清儿，皇堂叔他……他要小清儿替他生娃娃，是吗？”</p>
“噗！”</p>
霍婉清心里一跳，迅速回眸</p>
就见她家的爷把刚入口的茶给喷出，是没有喷出太多，但下颚都湿了，锦袍前襟亦有点点水印，这般有些小狼狈模样的爷竟然……竟然让人觉得挺可爱噢，可她不能笑出来，要忍</p>
她将随身的干净帕子奉上，还扬眉朝他眨眨眼，傅松凛立时意会过来，按捺住脾气，把话语权交出去</p>
这一边，傅明朗舔掉胖指上的糖粉，再在白裘上擦了擦，他轻扯霍婉清衣袖示意她靠过来，跟着依旧认为自己在说悄悄话，“悄悄”又说——</p>
“你瞧，叔他年纪都多大？欸，竟连口茶都喝不好，真像孩子，本王可比他厉害多了”</p>
他的显摆得到附和，霍婉清点点头“那是王爷您确实厉害好多”</p>
傅松凛眼角又抽，还得假装没听见他们俩的“悄悄话”，继续从容地吃他的茶果、喝他的香茗</p>
此时换霍婉清轻揪傅明朗衣袖，小声问：“还有啊，王爷是怎么瞧出我家爷他、他要小清儿替他生娃娃？这也能瞧得出来？王爷也厉害到没边儿了吧？”</p>
傅明朗圆润润的脸庞满是得色“那不简单吗？刚刚小清儿扑过去，叔就把你抱紧紧，都说了，抱在一块儿就是想生孩子，想生孩子的才要抱在一块儿，叔一定是想跟小清儿生娃娃，抱着都舍不得放手哩”</p>
霍婉清听到身后传来主子爷略沉的轻咳，像胸中堵着无形块垒，也像喉间梗着气，须咳个几下清一清才好</p>
没敢在这时转头看那男人，连她都好想假咳几声清清喉咙，实是不想害羞尴尬都觉困难</p>
记住自己的目的，她又问：“那仁王爷您呢？仁王妃替您生可爱娃娃，您肯定也是把王妃抱紧紧，那才生出来的，对不？”</p>
傅明朗被这么一问，表情突然变得一点也不明朗，像也没了吃糕点小食的兴致，肩膀整个垮下来</p>
“怎么了？小清儿说得不对吗？”</p>
他生无可恋般摇摇肥脑袋瓜，可怜兮兮的</p>
“王妃她……她不让本王抱不但不让抱，连碰都不给碰，本王才想揪她袖角跟她说悄悄话就被打了，她打人好疼的，指甲还那么长，都划出血痕，好痛好痛！”说话间，倏地按住自己的右手小臂，显然是因脑中一下子浮现被弄伤的记忆</p>
“她还不让本王回主屋里睡觉，那明明是本王的地方，王妃她、她一来就全给占走，有一回本王好生气好生气，戴着鬼面具躲进主屋想狠狠吓她，却觑见她往肚子上绑枕头，用宽宽的布条缅了一圈又一圈，假装肚子变大呢——</p>
“她怎么假扮也不会比本王的肚子大，本王没忍住就大笑了，当场被逮个正着，但她也的确被狠狠吓到，不只她，她那个陪嫁的嬷嬷也被吓狠了呢，没想到鬼面具那样恐怖，哼！本王还要努力找更多恐怖的面具吓她们几回，这样才解气”</p>
霍婉清紧接再问：“那孩子究竟怎么来的？那是仁王爷您的世子爷，您抱都没抱过王妃，那孩子要怎么生出来？”</p>
傅明朗擡头想了想，低头又想了想，觉得这问题太难，他耸耸肩两手一摊“一定是有谁抱了谁一起生娃娃，然后就把娃娃生出来了，就这样啊”</p>
秽乱宫阐，混淆皇亲血脉，如若顺利扳倒当权者，重握朝堂重权，便能偷龙转凤将私生孽种推上龙座，轻易便改朝换代</p>
霍婉清想着这一招毒计可能引发的后续变化，纤背不禁一片冷汗</p>
虽说上一世太后终究未能得逞，但光想她这一连串的安排，太恶毒也太失格，如果不是因上一世冯公公在自得自满之时泄露了口风，加之她的重生，怕是谁也不会知道仁王世子爷的真正来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