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下面是地狱吗
第136章下面是地狱吗
听说人往生后,有人为逝者哭泣,眼泪就会化作汪洋,将逝者淹没在生与死的边界。
海水漫过他的脚踝,他站在大海的正中央,海水和眼泪一样咸,世间还有谁在为他而哭泣呢?
卸下生命的沉重感,灵魂轻飘飘的,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轻松又轻盈,他似乎很久没有这般放松,脚底的海浪声此起彼伏,苍白的天际却传来哒哒的声音。
像是水滴下的声音,但又不是滴在水面,更像是……一场大雨落尽,雨过天晴后,树叶上蓄积的雨水滴在行人还未收起的雨伞上的声音,沉闷的、安静的。
那个声音如此突兀,他四处寻找,却找不到任何踪迹,仿佛是这片的世界的背景音,又好像是某种倒计时。伴随着这莫名其妙的声音,海水一点点漫上来,漫过脚踝,淹上他的小腿。
手心里传来奇异的触感,他面无表情垂下头来,看向自己死死捏紧的右手,断截的鸡腿骨被攥在手心里,他怔怔盯着它,情绪却如一潭死水般,毫无起伏。
本应该有些什么的,他总觉得,看见这个玩意儿,胸口应该激荡起什么情绪,那种激烈的、凶猛的……让人仿佛置身于生死之外的东西,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哒、哒……”
耳边的水滴声还是没有停下,也许世界本身就有这个声音存在,只不过活着的人没办法听见罢了,那他是死了吗?
一想到死亡,那平静如水的心绪,竟也微微起了一丝波澜,不是恐惧,也不是害怕,他想了很久,才缓缓想起这种情绪应该叫什么——不舍,可他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他早就该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不是吗?
是吗?
他站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中,一时竟有些迷茫。
早就该去死的想法,并不突兀地出现在了脑海中,那么理所当然,发现它的存在,就好像鱼儿意识到自己活在水中,相生相伴,他对死亡产生的迷茫,倒才更像是不速之客。
眼泪灌成的海洋潮水猛涨,在他陷入沉思的片刻,淹没过他的喉咙,漩涡攥住他的脚腕,用力将他拽向海底。
忽地,他的身体变得很小,暗流冲撞他的身体,化作了一双大手,无情地用蛮力撕扯着他的衣服,将他扒了个精光。
“不想穿就给我滚出去。”
分不清衣服样式的年纪,连裙子和裤子有什么区别都不清楚,他只知道,红色代表了女生,黑色才是男生该穿的颜色。
他不想要穿红色的衣服,母亲勃然大怒,瞪着血红的双眼,尖叫怒骂着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红衣被撕成了碎片,从他身上剥离。
他跪着道歉恳求,母亲依旧将他拽到了门口。
他浑身赤裸,被扔出了家门。
傍晚时分,那条长长的走廊,像是无尽的时空隧道。
楼道内所有房门在那瞬间好像都打开了,走廊尽头处传来的微弱光线,描摹着每一个从门后探出的头颅。
所有人都在看他,那些黑乎乎的影子,每一个都带着嘲笑与讥讽的笑容。
那种耻辱感,不知做错了什么的恐慌,在他心上狠狠撕裂开了一口子,从裂缝里爬出来一条小蛇,嘶嘶对他着说什么,他听不懂,只知道从那天起,黄昏便如同世界末日一般,让他心生恐惧。
他要讨好他们,他要努力成为爱穿红色衣服的人,他害怕再被扒个精光扔出门外。
那条蛇被他的心血浇灌,他成长,它便也跟着成长,有一天,他终于能够听懂它的话了,他听清楚了,蛇在对他说:“你应该去死”。
他应该去死。
它的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所有声音,他的脑袋剧烈疼痛起来,毒蛇钻进了他的大脑,疯狂地啃食他的脑髓,突突撞击着他的颅骨,直到砸出了一道裂缝,再钻了出来。
冰冷的鳞片划过他的肌肤,在他的脖颈盘上一圈又一圈,它探着身子与自己对视,吐出蛇信子,嘴张了张。
“你应该和你姐姐一样,死在十七岁的时候。”
他的一切都应该和姐姐一样,只有这样,父母才会喜欢他。
像是在佐证这个结论般,它突然变成了高岩的脸,将他绊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
那人阴邪笑着,盘在脖颈上的蛇身化作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握着把锋利的尖刀,高高擡起再重重落下,对着他的身体一刀又一刀。
原本轻盈无感的灵魂,忽地坠落到了地面,残忍的暴行无比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身上,刀尖扎破皮肉、刺进心脏,他来不及去喊疼,只凭着本能呼救。
恍惚间,那张施虐的脸变幻无常,时而是高岩,时而又是戒同所里那个人,某一瞬间,甚至是他的父亲。
越是求救,刽子手越是疯狂,无穷无尽的恨意,都化作成了泄愤的杀意,结结实实地落在他的身上,永远都无法停止,直至生命在这样的暴行下渐渐消逝,他无法动弹,化作一滩血肉模糊,灵魂像是终于离开了破碎不堪的躯体,从剜心抽骨的剧痛中解脱出来,他的魂游荡在身体的周围,视线落在了自己那张难以辨认的脸庞上,他觉得那人不像是自己,倒更像是……
“现在你也体会到了姐姐遭遇的一切了,你终于成为她了。”
毒蛇从他的嘴里钻了出来,它的眼睛像是镶嵌进去红宝石,它笑得很是开心。
这才是他本该有的命运。
短暂易逝的生命,重蹈覆辙的悲剧,因果报应,生生不息,他的生命也应该和姐姐一样,结束在相似的年纪,结束在相似的疯子手里。
他的灵魂飘了起来,冷冷地注视着这场暴行,疼痛迫使他思考,忽然,对死亡的无尚渴望油然而生,他恍然大悟,死了也许更好,死了才能最终从痛苦中获得解脱,如果,活着就是为了承受这些痛苦的话,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这么累?比起生,死亡才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得到这个答案的瞬间,眼前那些难以入目的场景、身心承受的巨大痛苦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无比轻盈自在,放佛所有的画面都在指引他寻找这个真理——走向死亡。
望着那条蛇,他才第一次发现,它的声音竟和年幼时的自己一模一样,没有青春期的变声,每一句话都带着天真与纯净。
它不是在引诱自己堕入深渊,而是在向自己传道解惑,布施真和善,他早在两岁时便捉住了这个真理,却还茍延残喘的活到了今天!
一片温柔又圣洁的光拂罩在他的身上,轻盈而宁静,眼前的血腥消失得干干净,像是能够永远安眠下去一般,他想,终于不用再为失眠而痛苦,不用再为活着而痛苦了。
他低下头,站在一片白茫茫的荒野,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甚至连身形也看不太清晰,所有一切都糊成了一个像素点,明明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知道,这人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姐姐,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犹豫了不到一秒,他便伸手握了上去。她的手比冰块还要冷,像是冻了几千年的极地寒霜,仅仅只是握住,就让他浑身发起抖来,寒意瞬间游走遍他的全身,四肢都快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