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
雄兔
桦树树冠不停颤动,连带着几片翠绿的叶子掉在苏图肩上。
“王子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程行礼音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来找你啊。”苏图睥睨着程行礼,他想把这个汉人按在身下,可手脚酸软无力只任由对方动手,“你方才撒了什么?”
程行礼勒缰匕首勒紧,苏图感觉到皮肉绽开的酸胀感,温热液体湿了他的脖子,他眼神含着戏谑的笑:“你想杀了我?”
程行礼道:“我只是想让王子明白,若可以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他隐在晦暗夜色里的双眼现不出以往的温柔,无人之处面对屡次挑衅还有危险的人,程行礼就不再是那个温和如玉的君子。他经历了多少离别,深知相聚多难,若是再惹上一个疯子又被带到天涯路远的地方,叫他如何能忍!
“夤夜无人,此处近室韦、契丹一带的胡人城,据说有匪,我要是在此处将王子你杀了,抹去一切痕迹,谁能知道是我这个书生干的?”程行礼缓缓道,“况且我也没有理由杀一个即将与我朝求和的王子,再者我出来除了我的近身侍从没人知道。述律将军派来的兵一直认为我好静不喜走动,入夜从不出门,他们现在只认为我在帐中熟睡。而王子你出来,想必除了你的近身侍卫没人知道。你死在大雍的国土上,你大哥为了朝廷的兵一定不会与我们翻脸。”
苏图说:“做事挺缜密的,我这个人就是想跟你聊聊。使君不要这样严肃嘛,如此花前月下你我共饮美酒也算个朋友。”
程行礼道:“王子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斡难王子登王位后想必少不了王子你的帮助,你何必把性命丢到我手里?”
苏图不是善茬,会在阿罗山手里绑走他,难保不会再次绑走他。
苏图仰天笑了笑,露出被匕首划破的结实脖颈,但又很快垂眸凝视程行礼,郑重道:“你真是个让人想不顾一切都藏起来的烈马。程行礼,汉人的官恐怕不好做吧,不如跟我走,我会把草原上所有的珍宝都给你奉上。”
“我的王妃。”
忽然一阵风摇过桦树冠,惊起几只飞鸟。
程行礼哂笑,匕首深勒进苏图血肉,说:“王子真带我回了牙帐,那将是党项的灭顶之灾,我定拼尽全力回到大雍亲率大军踏平党项牙帐。就算不是我,平卢都知兵马使郑岸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苏图眼底闪过一抹嫉妒和思量,说道:“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使君别这么吓人,不愿去就不去吧,我还能强迫你?”
程行礼:“我也愿意跟王子交朋友,两邦安好亦是百姓福气。”
闻言,苏图好整以暇地看着程行礼,说:“那你给我个机会。”
“什么机会?”
苏图动了下脖颈,程行礼会意放下匕首,他靠着桦树跌坐在地,仰视着程行礼,说:“征服你的机会。”
在草原上,烈马是需要武力去征服的,这是每个人跨上马背时就有的梦想。
程行礼把刀上的血在衣服上擦干净收回鞘中,居高临下道:“我不喜欢男人。”
苏图感觉力量在慢慢恢复,但他忍住心里那股冲动,笑道:“跟我试试,你会喜欢的。”
程行礼侧身几步,让开一条路,说:“王子若不信我的话可以试试,杀鸡儆猴这个道理放在如今的党项身上最合适不过。纵朝廷今有小乱,但天子就是天子,可令百万雄狮。失我一人换辽东局面,未尝不可。”
苏图这才明白,程行礼把药的量控的很好,若是他方才继续犯上,这人真会杀了自己,若自己能见好就收他则会放自己离开。
这样一个人深夜出来,不可能没有侍从跟着,程行礼身旁常日跟着的那位侍卫一定在丛林深处看着自己。
他中计了。
想及此处,苏图摇摇晃晃地扶着树站起,说:“你很有意思,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男人的。”
程行礼眼神垂下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苏图看他须臾转身离去。
过得许久,直到林中再也没有苏图的脚步声,程行礼才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招了招手,一道健美利落的身影闪至身边,竟是察鲁。
程行礼在察鲁耳边低语。
察鲁朝侧方一棵大树道:“少主说看够了就出来。”
郑岸沾着月色从树后负着双手走出,神情严肃,眉心紧锁,压抑不住的怒气从唇间挤出:“为什么不杀了他?”
察鲁同声传着程行礼的话:“我不杀在我面前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况且你之前不是教训过他吗?”
先前几天郑岸看不下去苏图对程行礼的殷勤,背着程行礼给苏图队伍找了不少麻烦,不是丢他们的马鞍就是在饭里丢沙土,所以才惹得苏图迫不及待来找程行礼。
隐匿在树后的郑岸看见了所有过程和对话,他忽然发现程行礼成长了很多,亦或者现在这个才是原本的程行礼。一个会解决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人,也会阻止麻烦产生的。
这样的程行礼这样才像宁愿自刎守城也不愿屈居敌手的周锡,也像那个愿随爱人千里北上的江南女子程云玑。
“小事,”郑岸收起所有情绪,换了副笑脸,“你要是喜欢我继续给他们吃沙土。”
程行礼没说话,嘴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
郑岸回想适才隐在树后,他看着察鲁,手握紧着已拔出的刀。
这是独属程行礼的时刻,他不能在程行礼遭他人羞辱时出现,不然脸皮薄的程行礼肯定接受不了,他得保护好程行礼的风节。
但若是苏图敢有任何不敬,他会立刻冲上去将用比察鲁更快的速度和刀法解决苏图,随后掏出怀里温了许久的饼给程行礼吃。
“饿不饿?”
郑岸目光温柔,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程行礼掀起眼皮看了眼郑岸,嘴唇阖动,察鲁说:“饿。”
郑岸晃着尾巴高兴地把饼递了上去,程行礼接过,吃完后对郑岸说了句谢谢,带着察鲁离开。
郑岸送程行礼回了营帐,抱着刀在帐门口前守了一夜。待天边显出鱼肚白时,他望着晨昏交际时的漫天朝霞,觉得这日子还长,他不整死拓跋苏图那个贱人!
他就不是男人!
靠近营州时,程行礼想起母亲的尸体,想运回或去看看。但察鲁告诉他程云玑在开元寺塔地底很安全,且尸身不腐。而且唯一能打开密道的只有瑶姬留下的红宝石钥匙,可等事情平稳后再行安葬。
程行礼望着辽阔的土地和奔波数日的队伍点头应下,想三月三前他还是没能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