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身材魁梧,留着宽络腮胡,神态彪悍,啤酒肚将一身深蓝色的制服撑起一个圆滚滚的弧度:“小子你且记住一个道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天我就替你家长辈教训教训你!”
柳安木的目光在这个中年人的身上移动,这人的右手边的袖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着布料游走,这东西呈现条状,看上去有点类似于虫蛇一类的东西。
“蛊?”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布料下游走的东西速度并不快,而是每次转动方向的时候都会有明显的停滞。
“不是蛊虫,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心底有了一个答案,柳安木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他翻动铜板的右手骤然一停,浓稠的黑气迅速从铜板中溢出,很快顺着他的手臂,将他的身形隐藏进入一片黑雾里。
空荡荡的审讯室之中,阴风大起,整个审讯室昏暗了不少。
无处不在的黑雾中传来一个声音,若有若无,听起来有些瘆人:“那就请赐教吧。”
中年男人将手压在胳膊上,有纸人作为耳目,他的五感远超其他人,即便是这样,他却依旧无法找到青年的确切位置,只看堪堪摸索到一个虚影。
——这小子还真点东西,难怪敢这么狂。
袖口里的纸虫顺着衣领探出,纸人背后的红色纹路闪过一抹金光,中年人男人眯起双眼,视线里那个虚影清晰了不少,他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周围其他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这个率先出头的中年男人名叫伍军,是湘南伍家二房一脉的嫡系子弟,精通剪纸成兵之术,以纸人可作耳目,可以堪破虚幻,可以说正是行鬼师的克星。
锁定了虚影的位置,伍军没有着急将虚影从黑雾中拖出来,而是从腰间的布口袋里又翻出了两三个纸人。这些纸人摇摇晃晃在他手心里站立起来,随着他一声:“去!”,几张纸人轻飘飘从半空中飘下来,仿佛自己长出了腿脚,一头钻进了黑屋里。
伍军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这几只纸人就是他的阵头,也是整个阵法防御力量的支撑点。只要这几只纸人还在,就相当于在他的周身撑起了一方阵术,阵术不破,任凭那臭小子有一万种本事,也没法能近他的身,这也是他敢第一个出头的底气!
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几只纸人钻入黑雾纸后,纸做的身体就变得沉重起来,走了几步后,伍军就发现不对劲,被他操控的纸人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泥潭,腿上好似被泥水缠住,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
“雕虫小技罢了,也敢在我面前卖弄。”伍军双眼盯着黑雾中的虚影,冷笑了几声,抬起右手在左手的手心里快速写下一道符文。手心里被写下符文的地方隐隐发着烫,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本来对付一个小辈根本用不着这种程度的术法,但话已经放了出去,几个同僚都还看着呢,他必须在几招之内给这个臭小子一个下马威,否则他这张老脸往哪摆?
随着符文成型,黑雾顿时被数道血红色的光芒刺破,如同日光穿透黑云。
周围几个看客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然的表情,伍家对纸人的掌控之术是行内独一份的存在,只要把那小子从黑雾中逼出来,就算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去。
被“泥潭”绊住的纸人很快就挣脱了束缚,被扯断的泥丝很快又化作黑气藏进了黑雾中,纸人后背上用朱砂书写符文射出道道红光,用特殊墨水涂画出的眼睛在纸面上转了个圈,紧接着从纸人抖动的身体发出咯咯的窃笑。
“找到了,我看你还往哪里跑!”伍军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他抬起右腿,重心下移,重重踩在地上。趴在他肩膀上的纸虫缓缓抬起上半身,随着伍军的一声暴喝,双拳骤然用力,肩上的纸虫后背上倏地弹出一对波如蝉翼的纸翅,沙沙地朝着黑雾中那道虚影飞了过去。
纸虫向箭一般朝着黑雾中的一个方向射了过去,纸虫的腹部高高鼓起,有经验的术士都知道,这只纸虫肚子里有个一个很精巧的毒囊,一旦被这只纸虫咬住,毒囊内的液体就会进入人体血液,瞬间就会麻痹神经,若不慎被咬伤,立刻就会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
眼看着纸虫就要钻入黑雾,伍军收回迈出的右腿,将手背在身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他对自己的纸虫很自信,过去的很多年里,他靠着家族里这一手操控纸术的手法,可以说在行内也算是横着走,一旦被他的纸虫锁定,想要再逃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嘭!
忽然,即将穿过黑雾的纸虫突然像是撞上了一面墙。在高速的撞击下,整个纸虫甚至连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就被轻而易举地压瘪,虫腹中的毒囊被挤压碎裂,其中的毒水立刻四溅飞出。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离得近的几个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几滴毒液溅入眼睛,顿时一股仿佛要将大脑锯开的剧痛就从眼眶中烧了起来。
“啊!”
几道凄厉的惨叫接二连三的在审讯室内响起,伍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觉得从右手指尖先是一疼,随即便传来一阵麻痹的感觉,这种麻痹感很快就蔓延到了右臂,整条手臂顷刻之间就没了知觉。
“怎么回事?”伍军的脸色一下发生了变化,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飘飘的声音:“别紧张啊,你自己调得尸毒,解起来应该很容易吧?”
这个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又像是从审讯室的每个角落里传来。四周的阴风再次大起,头顶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整个审讯室瞬间陷入了黑暗,失重的感觉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好像突然从半空中掉入了深海之中。
拄着手杖的老者面色一变,龙头手杖重重往地上一敲,冒着丝丝白色的气流从四散开来。气流撞上黑雾,就像是热流陡然撞上冷空气,瞬间化作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小心,我们已经被那只鬼拖进了鬼蜮!”老者眉头紧缩,双眼紧紧盯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在鬼蜮里危险可能藏匿于每一片黑暗,所有人必须一起行动!”
就好像是要验证他所说,黑暗中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这个笑声不算大,却无比清晰地传入每给人的耳朵里。听见这个声音,老者浑身猛地一震,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死死握着手里的龙头手杖,因为太过用力,他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这个声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后背上的伤疤隐隐作痛,就好像皮肉刚被切开,伤口狰狞翻起,连带着那份窒息般的痛苦和恐惧,一并浮现在他的大脑中。
黑雾中慢慢抽出数不清的红色血丝,这些血丝在半空中缠绕,慢慢形成了一个人形。
他嘴唇蠕动着,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片黑暗:“怎么是你?”
“血人”的脸部缓慢挤出一个眼睛,眼珠盯着他,似乎是在笑:“自然是追随吾主而来。尔等不自量力,妄想与吾一争高下,简直可笑!”
鬼蜮中声音的传播受阻,剩下还站着的几个人根本听不清老者和那“血人”说了什么。几个中年人互相看了看,纷纷亮出自己的家伙什,有人高声喊道:“一起上!让这臭小子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别过去!全部给我退回来!”老者如临大敌,厉声喝斥。可惜那几个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为首的那个人手里握着长一尺的铜钱剑,飞身而起,朝着那由红色血丝组成的人影重重劈砍了下去。
铜钱剑狠狠劈下,瞬间就将那个血丝组成的人影砍成两半。被砍断的血丝如同蚯蚓般钻入黑雾中,满地蠕动的血丝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是空心的?人不在里面?”握着剑的男人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肩膀上一阵剧痛传来,两根由血丝组成的长线瞬间贯穿了他的臂膀。
“当啷!”铜钱剑重重砸落在地上,男人发出一声闷哼,粘稠的血液从被贯穿的位置喷涌而出。
众人的神经顿时绷紧,黑雾中传来一道很邪性的嗤笑:“一堆老弱病残聚齐了,不如你们一起上吧,早点打完我也好早点回去睡觉。”
这段话说的狂妄嚣张,但几个中年人却无一人有底气反驳。其中一人向前走了一步,握紧手里的伏阴牌:“胡闹!按辈分我们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小儿出言不逊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出手伤人?”
黑雾里的声音“哦”了一声,随即毫无诚意地下了个指令:“姬玚,把他放开吧。”
血丝缓慢从中年人的肩膀里抽出,中年人口中发出一身闷哼,重重朝地上栽倒。“姬玚”这个名字说出口,所有人都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那由数千血丝组成的“血人”。
老者长叹息了一口气,他拄着手杖上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老者好像又苍老了好几岁,他伸手将受伤的手下扶起来,随即目光沉沉地看向黑雾中的一处:“小子,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柳十七的鬼仆,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随着老者话音落下,一道欣长的身影慢条斯理地从黑雾中走出来。青年半边脸上盖着一块由鬼气化成的鬼面具,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虽有些苍白,但确实是一副极好的皮囊,黑气翻滚缠绕在他的身后,几乎和电影里那些斯文败类的反派角色一模一样。
柳安木微微抬起下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自然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胡说八道!”老者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那老鳏夫一辈子只收过三个徒弟,两个徒弟已经身陨,现在只剩一个大徒弟,老夫曾与他见过一面。”
“谁告诉你老头只有三个徒弟?”柳安木笑了起来,他的半张脸都被鬼面具挡住,这一笑整个人越发显得邪气。他的目光扫过鬼蜮尚且还站着的几个人,慢悠悠地说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楼观道甲子一钱鬼师,鬼手柳十七的关门弟子——柳四。”
整个鬼蜮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几个中年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纳闷。道上谁没听过鬼手柳十七柳老太爷的大名,只是道上只听说柳老太爷一辈子只收过三个亲传徒弟,却也没谁知道他还收过这第四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