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结界彻底消失的一瞬间,黑暗彻底笼罩住此方天地。空气变得粘稠,滑腻粘稠的汁液擦着柳安木的脸颊划过,柳安木皱起眉头,只感觉这恶心的触感就像是一条舌头。
长剑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亮,表面上和一把普通的剑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镶嵌在剑身上的绿松石隐约散发出幽幽的绿光。剑柄上的绿松石是老掌门亲手为他镶上去的,只要是身在幻境之中,绿松石就会发出幽幽的光芒。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下方的青年,潜藏在黑暗中怪物伸展开一根根粗大的附肢,顺着半透明的蛛丝,悄无声息地从顶部接近。怪物的动作很小心,只有蛛网极其轻微的震颤,下方的青年也仿佛对怪物的接近毫无察觉。
青年的背影倒影在腥红的眼瞳中,怪物分布在头部的前后两侧眼睛中划过一抹贪婪的神色,它夸张的躯体有一半还隐藏在黑暗中,六根附肢却如同撑开的伞架般深深刺入两侧墙壁。
“蜘蛛”停在青年的正上方,后背高高拱起,露出一个只有半个身体的红衣小女孩。
小女孩的小半身和这只巨型的“蜘蛛”融为一体,但上半身却保留了较好的人类特征,只不过那张稚嫩的脸上却完全不似孩童的神色,充血的眼眶几乎占满了女孩的半张脸,女孩转动着白色的眼珠,眼底全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贪婪与饥饿。
小女孩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青年。
一滴粘稠的血液顺着蛛丝缓缓下滑,在青年的侧脸上擦出一条血痕。青年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可惜人类的视线非常有限,青年的眼睛里只有一片黑暗。
而就在青年抬头的一瞬间,四根巨大的附肢如同镰刀般朝着青年袭去。
这四根附肢上都带着锋利的尖刺,尖刺表面附着一层粘腻的黑色汁液,挥动的附肢拉出长长的黏丝,就在附肢挥出的同时,“蜘蛛”背上的女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挤压了那两个灯泡大小的眼睛占满整张脸:“嘻嘻……嘻嘻……”
带着血腥臭味的劲风袭来,可下方的青年却连抬手抵挡的动作都没有。这场毫无疑问的猎杀,却在最后一刻发生了变故——就在附肢即将收割下青年人头的一瞬间,“蜘蛛”背上的红衣女孩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恐惧如潮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浑身汗毛竖起。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入目的景象让她的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那四根她引以为傲的附肢齐齐被斩断,末端破碎的刚毛痉挛颤抖着。剧烈的疼痛慢了半拍才冲击她的大脑,原本插在甬道中的两根附肢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重量,伴随着女孩痛苦的尖叫,“蜘蛛”朝着地面重重砸去。
蛛背上的女孩被沉重的蜘蛛身体压在下面,半张脸被压进地上的血水中。她瞪大了双眼,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一具被吸干的尸体,尸体的嘴巴绝望的张大,脸上的表情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女孩嫌恶的移开目光,她已经认出这是两天前才被她吸干的一具尸体,这个女人被吸干前都还在念着她的女儿。
女孩的一条手臂被巨大的蜘蛛身体压在下面,现在支撑起来更加困难,就在女孩想要挣扎把自己翻过身的时候,幽暗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嘻嘻……嘻嘻……”
动作僵硬了一瞬,女孩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
这个笑声明显是在模仿她,只不过停顿的时间更长,也更沙哑,就像是喉骨摩擦挤出的声音。那笑声越来越近,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去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这种恐惧并没有维持太久,事实上就在她听见那诡异笑声的同时,一把透明的长剑就已经贯穿了她的左胸。
女孩充血的眼睛跟着剑身向上,落在一只半透明的手上。
那只半透明的手转动收剑,利落地将剑身拔出。女孩这才看见在那道虚影之中竟然还有一道实体,只是那实体的骨节相对虚影来说要小一些,右手上也没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老茧。
充血的眼瞳慢慢开始涣散,却一直死死盯着那两道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死?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惑,在她慢慢模糊的视线中,那柄银白色的长剑不断穿梭,每次扬起都会利落削掉一个怪物的脑袋。利器入肉的噗噗声不断在狭隘的甬道中传来,有的怪物甚至连哀嚎都没有发出,就被肢解为数块。未烧的灰烬在甬道中起起伏伏,又缓缓飘落在甬道的两侧。
一虚一实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时而分离,时而交融。“她”看见那个影子不断被拉高,白色衣袍顺着青年的手腕垂下,又随着每次挥剑扬起,一次又一次,直到二者几乎完全融合,再也分不出彼此。
*
长剑表面覆盖着一层厚重的尸油,腐臭的味道充斥着狭小的甬道。柳安木捡起地上断裂的半截鳞片,刮去长剑表面的尸,“啧”了一声:“还真是没完没了啊。”
倒在地上的“蛇人”发出粗重的喘息,它身上残存的鳞片汩汩向外冒着鲜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朝着甬道的深处一点点爬去。泥泞的地面渐渐出现了一些很小的水洼,这些水洼呈现出暗红色。“蛇人”仿佛看了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伸出布满倒刺的舌头,疯狂地舔舐着水洼中的血水。
可惜水洼里的血水实在有限,被“蛇人”粗粝的舌头一卷便所剩无几。
柳安木蹲下身,张开五指,抓住“蛇人”的头发,迫使半死不活的“蛇人”面向他的脸。蛇人嘴里两颗尖牙已经被拔出,满嘴都是黑红的鲜血,呼呼喘着粗气,金黄的眼睛凝成一条直线,眼神中全是惊悚与害怕。
柳安木盯着那双黄金瞳看了会,笑了起来:“囚蛇?”
被抓住头发的半身男人浑身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摇头,但在迟疑了一两秒后,男人突然又缓慢而僵硬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难听又刺耳:“我是……囚蛇。”
嗤笑一声,松开手指,“蛇人”便彻底脱力,狼狈地倒在泥泞之中。
它艰难地咳嗽了几声,从喉咙中又吐出一口粘稠腥臭的鲜血。费力地将自己翻了个身,它咽下嘴里的鲜血,高高肿起的眼睛让他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人:“子时…子时…马上就要到了…你来不及了……”
“来不来得及,等我见到真正的囚蛇以后,自会有定论。”柳安木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废话。
绕过地上半死不活的“蛇人”,他加快脚步,朝着甬道的更深处走去。
空气中腐臭味渐渐减弱,却而代之是一股浓重的腥气,地上也积了很多血水。越往里走,地上的积水越深,开始只是堪堪没过脚踝,到后面慢慢没过小腿,与此同时眼前的甬道却变得越来越宽阔。
柳安木在甬道的尽头停下脚步,心一点点冷了下去。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棵苍郁的大树,树叶和枝干都是由玉石打造,玉石内部可以清晰看见生长的棉絮。
一个人影安静地坐在树下,从树梢上落下的斑驳光影洒在那人的肩头。男人脸上戴着一面黄金面具,雪白的长发顺着他的肩头垂下,落入树根下方的血池之中。
柳安木单手握剑,遥遥看着树下的白发男人。两人之间只隔了几步,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壑。
忽然,柳安木抬起手臂,手中长剑随意念而动,朝着那玉树的方向劈出一剑,剑气在打出一瞬间化作三道,剑气将池中血水震起数尺,化作凌厉的剑风朝着男人劈去。
“嘭!”只在一瞬间,剑风就将男人脸上的黄金面具劈成了两半。
男人的眉心也被剑气劈出一条血痕,腥红的血液顺着他的眉心滴淌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又落入他有些苍白的唇角,仿佛白色宣纸上开出缠绵的花朵。
随着男人脸上的面具碎裂开,整个甬道也开始剧烈晃动,沾满粘液的甬道开始快速收拢,来不及撤离甬道的怪物顷刻之间就被甬道压成了肉饼。一时之间,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甬道。
树下的男人并没有动作,那双血色的眼眸淡淡抬起,注视着甬道口的方向。
柳安木盯着男人看了片刻,忽然抬手将长剑收回,冷冷道:“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师尊可为众生弃我一次,便可再弃我第二次。”柏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叙述一件平淡无常的小事。他的目光落在柳安木的左手上,那里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只用撕下的衣服简单做了包扎,此刻溢出的鲜血已然将包扎的衣服浸湿。
柏止眉心很轻地皱了下,继而又舒展眉头,很淡地一笑:“我总该为自己早做谋算。”
理智几乎被怒火燃烧殆尽,柳安木盯着他的眼睛,冷笑着说道:“你所谓的谋算,就是把人变成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甬道已经开始坍塌,四周都是簌簌掉落的石块与尘土,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是他们的贪婪和欲望,最终将他们变成了怪物。”柏止仰头看了一眼即将坍塌的幻觉,眼神又温柔了几分:“我只不过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实现欲望的渠道,他们曾有无数次从泥潭中抽身的机会,只要他们放弃修行,就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可惜……退出者寥寥无几。”
“他们因这份贪婪和欲望得到了远超常人的神力,因此终有一日也会死在这份贪婪和欲望上——因果轮回,定数自在,这份道理还是师尊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