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险
涉险
远处传来呼啸的风声。天气渐凉了。
琴师帐前,亲卫们面面相觑,随即让出一条道来。罗万卿狐疑地看了看他们,伸手掀开了门帘。
摇曳的烛光下,监军大人和美艳琴师规规矩矩地坐在棋盘两边。
瞧见他进来,宣珩面露惊讶:“罗大人,这是怎么了?”
罗万卿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宣珩仍穿着傍晚分别时的那套衣衫,手中拈着枚黑子,正待落下。琴师安静地垂下头,双手轻轻扯着裙边。
他快速地扫了眼棋盘。黑白交错,对战正酣。乍一看不分胜负,看来这琴师棋艺确实不错。
啧,难道这段时日,这位宣公子真的只是在同美人弹琴下棋?
正思忖间,宣珩已神色关切地朝他走来:“罗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怎的脸色如此差?”
罗万卿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笑道:“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来同大人说一声,明日一早将军帐前议事,今夜早些歇息为好。”
宣珩似是心虚地朝琴师瞥了一眼,感激地拱手道谢。待将人送出帐去,他又观察了片刻,方才同亲卫们点了点头,转身回到账中。
“可以了。”
听到他这句话,棋盘之下的矮桌下忽的钻出个一身黑衣的小童。阿竹快速除下夜行衣,一边伶俐地同两人讲起今晚看到的事情。
他年纪虽小,但跟随姜芮多年,很是机灵。虽然没完全听明白罗万卿同那车夫的对话,但仍是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
一口气把那些对话背完,他又补充了句:“那个车夫身手真好,要不是我缩成一团,差点就被他打中了。”
姜芮笑眯眯地揉了揉他发顶:“阿竹今夜立了大功。”
小童脸颊微红,磕磕巴巴应了声,随即看了宣珩一眼,自觉地抱着衣服出去了。
姜芮缓缓收起笑容。她敛了眉目,指尖摩挲着一枚白子,盯着棋盘出神。宣珩坐回她对面,低声道:“近日敌军调兵频繁,确是有一支部署在五营庄堡附近。若是失了此处,南部的四堡亦岌岌可危。”
室内一片寂静。
半晌,他忍不住去唤姜芮:“如何?可要找周将军他们商议,明夜抓个现行?”
姜芮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寒旄部聚集了这么多人,粮草压力甚大。即便拿不到布防图,也定会大力攻打五营庄堡。只要拿下南部这些堡,里面的粮草大抵够他们过完这个冬天。”
“周将军经验丰富,他既说了有把握,那死守岷关也未尝不可。但我忧心,邓忠或许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她顿了顿,似是下定了决心,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人:“宣公子……可愿试试剑走偏锋?”
宣珩心头突的一跳,模模糊糊想到了些什么。他头一次从姜芮的眼中看到犹疑,脊背不自觉便挺得笔直。
没有沉默太久,美貌青年倏然露出浅笑:“听凭姜小姐调遣。”
那夜的棋局终究还是没能下完。宣公子从美人帐中走出时,已是更深露重。深深吸了一口裹了秋意的空气,他回眸看了会儿昏暗灯光下的模糊人影,随即转过身,步履沉稳地朝将军营帐走去。
三日后,敌军多点开花,突袭沿线数个哨口堡垒。五营庄堡战事最急,守军发信求援。宣珩自告奋勇领了支队伍,奔赴五营庄堡支援。
翌日凌晨,五营庄堡击退敌军。但监军为掩护士兵撤退,不幸被俘,生死未知。周将军面色铁青,下令全员整装,加强守备。
美艳琴师终日待在帐内,自己同自己下棋。有时她摩挲着琴弦,不经意间拨出几个音来,却是无端惊了守在门口的小童,怯生生地掀了帘子问她“可还好么”。
姜芮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好的。
五营庄堡并未失陷,罗万卿明显感到意外。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郑九州,也隐隐露出焦虑之相。
这几日,赵盛寻机来见了她两次,每次都是好消息。
布防图泄露一事已基本查清细节。若所料不错,今夜罗万卿又要去见那个车夫。他们已做了布置,就等着瓮中捉鳖。
斗转参横,秋风瑟瑟。
罗万卿总觉得背后发毛,走得一步三回头。甫一见到那个车夫,他便急急开口:“五营庄堡的布防图不会有错,你们没打下来,可不能怨我们!”
车夫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
“做什么?这回又想要什么?”罗万卿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却见那车夫擡起头,狠狠将手往下一压,大喝一声:“拿下!”
罗万卿惊骇万分,这才发现那哪是什么车夫,分明是马大刀扮的。他环顾四周,已被悄然涌上的士兵们包围。
喃喃自语了几句,他忽然发了狠,指着围上来的士兵们喊:“你们莫要被他骗了!我手上有周守成同寒旄部私下勾连的证据,马大刀他是周守成的亲信,想要借机杀人灭口!”
“是么?”
周守成面沉如水,身后跟着的士兵们手执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得通明。
他似苍老了几岁,眉眼间略显疲态,说话却仍声如洪钟:“那些证据,可是此人送给你的?”
罗万卿看着已被困成粽子般的车夫,讷讷不得声。目光游移之际,他看见郑九州双手被缚身后,一言不发地被押到人前。
双膝终于无力地跪了下去。他同郑九州,一步错步步错,终是一败涂地。
原本,他们只是想要将那些番军赶走。他们在这片土地洒了数十年的血与汗,年年都在同那些异族拼死拼活。凭什么这些番人调转枪头,摇身一变就能领这河西的粮草?他们甚至还跟自己抱怨粮饷不公,真是何其荒唐!
当寒旄部的探子找上自己时,他便生出一个念头:既然周家喜欢以夷制夷,我们为何不能借夷之力?
邓太尉早年间便同他们说过,只要周家失势,河西守军就是他们的。如今,他们离那位置也就一步之遥。去年那五支番军来得正好,傻傻的还跟自己套近乎。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从决意与虎谋皮的那刻起,他就知道再无路可退。
赵盛冷眼看着马大刀痛骂两名叛将,心中亦出了口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