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卯初日出照高树,翳翳绿当户。…… - 朕的一天 - 平章风月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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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卯初日出照高树,翳翳绿当户。……

第49章卯初日出照高树,翳翳绿当户。……

一整天皇帝都很忙,酉正时分,最后一起才散,皇帝简单进了些酒膳,就到军机处去了。在那儿与几位臣工简单进了些酒膳,直到戌末,才瞧见高高的宫墙下隐约仪仗,安静的养心殿重新有次序地忙碌起来——皇帝已在夜色里下辇,由宫人伺候去了大氅,小白煤炉早已烧热送进去,洗沐过后,挪到东暖阁炕上瞧折子。

小山似的奏折,一本一本地消下去。连朝还是照常整理奏章,把批阅好的题本收归,等着明儿发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项差事从原本伺候笔墨的太监那里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接手什么东西都快,又利索又周全。一时间东暖阁里静默无声,只能听见笔墨捺过纸面,细微的摩梭声,再凝一回神,便是外头越来越烈的汹涌北风,把廊檐下的大灯笼,都刮得微微摇晃。

终于在最后一个“知道了”的“了”字稳当擡笔后,皇帝状若无意,方才有空闲问,“午晌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连朝说,“回万岁爷的话,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和赵谙达说了两句话,想着您下午还有几起要叫,便没有进来了。”

皇帝“哦”了声,兴味盎然,“朕听得听不得?”

她微微笑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是万岁爷曾经说过的《北风》,我找着了,原来是《诗经》里的。它是诗么?为什么在后头还要加个经?是像念佛诵经一样,可以在早晨念的经吗?”

皇帝失笑,“就在后头书架上第三层,你把它找来。”

连朝依言去找,递给他。

皇帝熟稔地翻到《邶风》中的《北风》,示意她近前来看,“汉时大兴儒术,将《诗》奉为五经之一。《毛诗序》里说兴观群怨,‘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诫。’意是诵之可明诗人本意,也可以借此寄托心怀。”

连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这篇《北风》,是什么意思?”

皇帝唇畔噙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故意板着脸,“我不知道。”

她一本正经,“不懂就问,没什么可丢人的。”

皇帝不愿与她多讲其中的寄兴,伸手顺着重重字句划下来,“‘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他的声音也伴随着外头呼啸的北风,好在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窗,不至于被寒气所侵袭,他刻意回避了里面很深重的遥旨,只解释道,“风雪快要到来,希望和相亲相爱的人,一同携手离开。”

“你当时告诉我,你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直截了当地问她,“是这个吗?”

“哪怕晚了一点,也作数吗?”

连朝迟疑着避开他的目光,“万岁爷日理万机,遑论早晚。诗中风雪塞途,行人却要驱车远行,想必亦是深有哀苦。”

“于朕而言,国事永远会摆在家事的前头。”

皇帝顿了顿,看定她,“数年前,我们也曾如此,同行过一程。那时你说,宫里没有什么不好,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如今也这样想么?”

她难得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末了回答他,“它还是人人仰慕的所在。的确与很多人想象中的一样,它金碧辉煌,四处都是外头见不到的明黄色琉璃瓦,琳琅的珍宝,气象与风度。”

“很快它就将迎来一场大雪。”皇帝接过她的话,“这座城中岁序流转,皆有赏玩之处。大雪之后,往昔恩怨俱泯,春枝万千,百物始萌。”

连朝轻巧地说我知道,“奴才先前在慈宁花园,万岁爷去过么?那儿下雪的时候,安静得很。往常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两三个伙伴,围着炉子煨栗子和芋头,外头的雪纷纷扬扬地下。雪后天晴有晚鸦,高高的树影,临溪亭前的湖水结了冰,映着夕照,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皇帝含笑,侧耳听着她说,一时觉得岁月温和从容,身心熨帖,“等今年下雪,一定要去看一看。”

她顿了顿,还是展颜,“好啊。”

在一阵晦涩的静默之中,可以听见愈演愈烈的磅礴风声。然而此时屋内安静,炕几上的烛火捧出温和的光晕,照彻一室琳琅。

皇帝极缓,极慢地说,“‘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我想一起度过每一场风雪的人,就在身边。”

她只是笑,就在他身旁,似乎是在很认真地看书页上的章句,“这句‘莫□□狐,莫黑匪乌’,是什么意思?”

“没有红色的不是狐貍,没有黑色的不是乌鸦。”

她点了点头,“只要是红色的就会是狐貍,只要是黑色的就会是乌鸦,只要身在风雪中,就会有同行的伙伴,奴才也是这样想。”

皇帝的目光很深,不知是不是烛火没有点好,近前看久了,总觉得眼中发涩。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她身上移开,回落到字句里。

“《邶风》的首章,是《柏舟》。”

皇帝说着,重新提起朱笔,在光滑的纸面上,画下一条长长的线,然后递给她。

她却问,“您很喜欢吗?”

他的目光不避,“很喜欢。”

她顺从地接过,“那奴才一定认真地看。”

连朝卸下差回到榻榻,屋里漆黑一片,她摸索着点起灯。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些冷清。令她不由伸手呵了口热气,从柜子里找出笔墨来,认真地将纸铺在桌面上,磨墨,提笔,许久不写已经显得生涩,一笔一画仍可看出旧学。

她刚写了几个字,觉得不称意,换了张纸再写,仍旧如此。总觉得心神起伏,在冷浸浸的寒夜里,心中却莫名腾地生起烧灼般的热气,令她久久不能平静,搁下笔开门去廊下吹冷风,看见一轮细毛月,挂在冷蓝的天幕上。

她立在原地,薄薄的一层影子。

仰起头来,千万重思绪杂乱无章。

小时候在南边,天冷得没有这么快,南边的冷是湿冷,浑身像被冻在冰水里,哪儿都不顺畅。北边的冷是干冷,屈指算一算,时节就快到小雪。

天冷起来的时候,家里不像宫中,四处都生暖炉,还有地龙和暖炕。小小的一个人,和玛玛睡在一起,一人睡一头……玛玛有个用了很久的汤婆子,用红套子裹了放在被窝里,任凭外头怎样天寒地冻,被子里总是暖的。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踏实,满怀期待。听着玛玛匀平的呼吸,猜想明早起来,窗户皆明,该是怎样好看的莹莹雪光……

她阔别了三年。

北风深凉,携手同归,是很好很好的。可是老去寒冬难挨,又能再逢几个春天?

她闭目,呼吸间冷冽,将胸怀里盈沸的热火一遍遍压下,及至重新安顿下心神,回屋再提笔,便也不顾忌什么笔画的规整,淋漓而去。

等墨迹已干,她才小心地将纸折好,压在枕畔。

次日一早,连朝如常去上值。

赶早众人脸上都带着笑,为的就是有一天的好意头。赵有良见她穿得单薄,在灯下显得双颊红彤彤的,便客气道,“今年怕是个冷冬。姑娘多穿些,早晚最冻人的,真着了还不晓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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