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申时八刻请让我与你,携手同行吧。…… - 朕的一天 - 平章风月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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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申时八刻请让我与你,携手同行吧。……

第96章申时八刻请让我与你,携手同行吧。……

淳贝勒是在第二日下午匆匆来的。

他实在是抽不出身,自从新年之后,他忙着与宗室、臣工们之间周旋,又在暗中极力协助和亲王署理几件贪墨案。前一日敬佑去报丧,他也不在家中,次日家仆来回话,他才得了消息,上午应酬完,马不停蹄地换了一身符合丧制的石青色袍褂,赶到盘儿胡同来。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觉得有些陌生,在满院的来客里,她一个人坐在廊下,目光有些空洞,不知道望向哪里,又在因什么而出神。

来迎接他的是佟敬佑,领他到灵堂,他向老太太敬香,又引了一把纸钱,撒在铜盆中。在火光扬起的刹那,他似乎看见了很多往事,似乎也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生命中那些早已淡忘的痕迹在灼热感之中乍然明晰,他的祖母去世的时候,他的阿玛去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完全成了这个家里的陌生人,他感觉自己就像枝头黄叶,不知道那场秋风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自己将要飘零向何处。

由己及人,好在现在自己已经有了足以庇护他人的羽翼。

他将香烛、纸钱敬毕,便扫下马蹄袖磕头。敬佑跪在一旁,他磕三次头,敬佑便回礼三次。

他又礼节性地与诺夫人说了些节哀的话,才终于,走到了她面前。

她看见他,愣了愣,便起身,他伸手扶住她,张了张口,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末了说,“节哀。”

她“嗯”了一声,道,“多谢。”

他在心中思忖片刻,觉得此刻不是很合适与她提及其他,两人之间,一阵沉默,竟有些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他问她,“有想过,以后吗?”

她看向他,似乎有些疑惑,“以后?”

他试图向她解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能理解你的处境。就像当年我玛玛和阿玛接连过世之后。眼下的悲伤是暂时的,未来总得替自己谋出路。这家中能留一时,却不长久。毕竟你兄长总要成婚,这屋子、这庭院……”

他看着她的模样,终究不忍说出后半句。

这屋子、这庭院,日后都会有新主人。

“与其到时候让自己过得难受,倒不如……”

她不可思议地笑了,“倒不如什么?”

他回避她的目光,微微侧身看向别处。

她很坦然地说出了他心底的话,“你想替我找出路,你想保护我吗?”

她顿了顿,“还是说,你想做我的出路?”

他说是,不解地反问她,“难道不好吗?”

她说,“我不需要一辈子依凭‘保护’来度日。”

她看着他,很多天不见,或者说,这几年断断续续地相见,她还是能很清晰地察觉出他的变化。他变得更敏锐,在人情往来上,变得更加从容,更游刃有余。她跟随他的目光,也往庭院中看了一圈,两个人并肩站着,影子却叠不到一处。

连朝说,“如你所言,玛玛走后,我知道一切都在变化。她的屋子已经空了,她留下来的东西也全部化烟化灰,就连我现在看庭中草木,也和她在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善人会变恶人,清官会变贪官。少年人会变成垂暮的老人,生老病死每天都在发生。你又怎么能奢求,人能时时刻刻为自己准备好一条出路?通过一辈子依靠别人,让自己的生活一成不变吗?还是说你想用我,来帮你维持住,你心中那些不想变化的东西?”

与岑冷笑一声,看向她,他在她面前从来温和,鲜少露出这样的神色,或许这是第一次。他眉目之间有嘲讽,有愠怒,有不解,有不甘甚至他自己都从未察觉出来的嫉妒,“如以前那样,不好吗?秋天我们去陶然亭,去玉泉,去西山,去潭柘寺听晚钟,难道那时的你不开心吗?还是你真的以为,他送你去御门听政,他送你到朝臣面前,是真的尊重你,爱护你,甘心把江山和权势拱手分给你?”

他说,“先帝驾崩,你们不能出宫,明面上是内务府的疏忽,贵太妃不能做主。当时的宫中,谁能做主,你想一想,他又为什么不?你被分到慈宁花园,为什么偏偏是三年后,先帝国丧的最后一年,被调到御前?从不是什么偶然的因缘际遇,而是他已经等到时机,恰好需要一枚棋子了!你再细想,养心殿是什么地方,御前的规矩比宫中任何一处的规矩都要森严,没有他的默许,御前的常泰会心甘情愿地替我向你传话吗?你别忘了,常泰的师傅是谁,他们的主子又是谁!”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可控制地向她说了这么多。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想他独自去御前请求赐婚,一定也是疯了。在他知道一向只给御前、慈宁两处请平安脉的胡胜常,也出现在盘儿胡同,他就隐隐约约生出一种失控感。虽然他难以说清楚,但是他本能地知道,有些东西,如果他再不牢牢地抓住,他或许要永远地错过。

他极力在短时间内整理好心绪,知道再继续说下去,对谁都不好,却也不敢再看向她,轻声说,“对不住。”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他。

仿佛哪里空落落的,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一路上总是拼命地抓拼命地抓,想要抓住那颗岸边的苇草,却发现拼尽全力似乎还是难以抓住,哪怕筋疲力尽也不肯放手。

他其实来这一趟,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临到此时,反而不知道从何处说起,无端生出几分情怯之感。他想或许他不应该催逼她太甚,可以先冷静下来,给彼此一点时间。

于是淳贝勒最后只说,“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快要结束。我以此事,向万岁求得一份恩典。于是淳贝勒最后只说,“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快要结束。我以此事,向万岁求得一份恩典。这条路我永远为你保留,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最后看向她,有些瘦削的,单薄的身影,连影子投到地上,都是浅浅地一痕。

他说,“天气回暖之时,万物又会在新的轮回中生长。垂荫堂前也会花开铺绣,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来。”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后提袍下阶。站在一旁的敬佑在他身侧,比手送他出门,在越过门槛的时候,他微微停顿,却最终没有回头。

剩下这几天里,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法事。死去的人若是魂灵有知道,也许也正坐在人群中滋滋有味地看着。有些老太太们,在家中久坐也是无聊,便欣然聚在这里,看那道士一会儿打鬼,一会儿拿着灵幡念念有词,一会儿拿着纸钱引火,其实天底下这样的丧事办得大差不差,看别人的身后事看得全情投入,有时何尝不是在看自己的?

个中要参与的仪式,有敬佑在操持。譬如与师傅们客套,尽主人家该尽的礼节,请长辈来做都管,来吊唁的客人跪拜还礼……他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将这些人情往来学得很从容。

或许也是因为连日来几乎没有好好睡觉,他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憔悴,但在经办这些事情时,又显得格外地神采奕奕。也许沉寂了三年的他,在祖母的葬礼上,再一次发现自己“被需要”,发现自己是“有用的”。

今天晚上约莫又是一个通宵。有些亲戚太太年岁已大,不能久留。连朝便与请来帮忙的伙计一起,提灯送她们回家去。离开炭盆,走出家门,才晓得外面有多么冷。身边的老人家走得缓慢,连朝便也侧身提灯,扶着老人家慢慢地往回走。

一路上,老人家一直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了不少话,譬如老一辈儿年轻时相与的故事,她的玛玛是一个多么勤劳,多么坚毅的人,又殷切嘱咐她要多看看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她也一一地答应着。

前面灯火辉煌,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走了很远一程路了。老太太的家人得了信,匆匆来迎接,彼此寒暄一回,道谢一回,老太太的孙女儿便搀着她玛玛,祖孙两个有说有笑地往家里去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目送她们。

那个女孩子也留着长长的辫子,走起路来辫梢轻轻摇晃,极亲热地挽着她玛玛的手。连朝看着她们,看了很久很久,总觉得看不够似的。

可是她们毕竟已经走远,渐渐地拐过胡同,连灯笼影子也看不见了。

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孤伶伶的,提着灯笼,往相反的方向走。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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