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天罗地网（二）
当此之时，锤风如割，将及于体，杨晋再无思索余暇，眼见对方一锤在上，一锤在下，即将合击，中间胸腹门户大开，一声清啸，奋起全身玄力，右脚用力迈前一步，左手长剑当胸刺去。
此时杨晋周身全为段修庆这一招中外放的玄力所包围，其密密叠叠，比“十方龙潭”犹胜两三倍不止，想要刺出一剑可谓千难万难。
但杨晋只得拼这一把，他手腕极速抖动，长剑因颤动太快，发出飞虫振翅般的嗡嗡声。
这嗡嗡声细小低沉，夹杂在龙吟声中几不可闻。
而在一旁众人眼中看来，杨晋这一剑倏然而出，恰似全无阻力，竟与平时直刺无甚分别。
惟有杨晋知道，这一剑并非直线，而是在瞬息间连绕了几百个微不可察的弧线，专寻对方玄力的缝隙而行，技法之难，可谓难如登天。
这么艰难繁复的一剑，居然一击即成，半靠人力，半靠天意，即令他事后重来一次，都未必再能使出这一剑。
段修庆一见来剑之势，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杨晋这一剑，时机把握可谓妙到毫巅。
倘若他这一剑再早一分，其时“起势”虽然未完，但段修庆双臂布满玄力，他只需要推锤迎上，将一锤之力加上已经布下的罗网，共同向杨晋推去，杨晋立时便为洪涛狂潮所淹没。
倘若他这一剑再晚一分，下节“合击”已然用出，杨晋竟敢当面迎上，连人带剑都会被碾得粉碎。
偏偏他这一剑刺来的时机，在于“起势”已完，“合击”未发之际。
本来这上下两节，衔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恍若一体。
但毕竟还不是一体，空隙再短也是空隙，就在段修庆旧力已毕、新力未生，转经换脉的当口，长剑陡然刺到。
段修庆此时不是不想格挡，但实在是起势以后，双锤之中蕴含的玄力太过澎湃，连他这个发招者也只能间为引导，不能指挥控制了。
换言之，此刻已然不是他带锤，而是锤带他了。
这一招“天罗地网”，先“起势”再“合击”，本是此招的至强之处，却也同时蕴含了其至弱一环。
这个武道上“强弱相互依存”的辩证之理，杨晋也是在多年后才有了深刻领悟。
段修庆“啊”的一声大叫，手上急忙奋起平生之力，试图提前催发“合击”。
众人只瞧见山顶气旋猛然向内一收，空中碎石断枝随之一拢，视线立时被挡，这一剑到底如何，却看不清了。
只听得龙吟声戛然而止，气旋猛地消散，半空碎物如雨落下。
这一下犹如狂风暴雨骤然止歇，众人忍不住好奇，纷纷踮起脚伸长了脖子瞭看。
连付休、祖通也似乎一时忘了伤痛，毕竟以“天罗地网”对敌，那是洞中故老相传中才有之事，不约而同从地上爬起观望。
随着噼噼啪啪的落地声，众人终于看清，段修庆那一锤仍然高举，却被杨晋一剑穿胸，二人僵立当地，一动不动，宛如泥塑一般。
段修庆终究没能提前催动“合击”，杨晋长剑贯胸，这一招“天罗地网”登时从中断绝，招不成招。
一旁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霎时间尽皆面无人色，骇然失语。
山顶之上陡然陷入一片寂静，唯有众人的张口喘息声此起彼伏。
忽然扑通一声，杨晋身子一委，倒在地上。
黄昏余晖下，只剩段修庆举锤插剑，端凝不动，身下拉出一道斜阳长影。
原来这最后一剑用尽了杨晋所有气力，他再也支撑不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呼呼喘气。
说实话，杨晋此时连抬个手指也已不能，众人中只要随便走出一个人，都能立时取他性命。
但他方才只一剑便将段修庆铺天盖地的一招，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凛凛之威，犹如雷霆万钧，已将众人震慑当场，竟无一人敢迈前一步。
杨晋嘴巴全张，大声喘息，胸口不住起伏，忽然间，头顶、双手、双脚似乎有股暖流不绝入体，继而行走诸脉，全身随之一阵舒泰。
这股经行诸脉之感十分熟悉，他一怔之下，继而大喜：“这是身体在自行吸收天地玄气，恢复玄力！”
原来这玄力修行功法，虽然赵新然脑子里没记住，毕竟深印在肌体里了，此刻玄力枯竭，身体自然而然运转起太衍功法来。
要不是浑身无力，杨晋这一下非得跳起来振臂高呼一番不可，自己心心念念的修炼功法，终于还是在梦中得窥一斑。
虽然不知道梦外的自己是否适合修炼，但玄清造化功上自己是丙下根骨，极不适合修炼，这赵新然版本的太衍功法，再不适合也不会比玄清造化功更甚了。
杨晋知道自己此时全无反抗之力，或许对方下一刻便上前结果了他性命，当下不敢多想，只潜心记忆太衍功法的经行路线。
他哪知此时众人已经一刻也不敢多待了，余三易颤声道：“此人太...太...我们齐上也不是对手。撤，撤，快叫人来！”
卜申连声附和：“对，对，叫刀阵来，叫剑阵来。”
众人撒鸭子般急忙后撤，唯恐落在别人身后，一时间你推我、我挤你，狂奔而去。
只留潜龙洞几人颓然跪倒在地，目光呆滞，丧魂落魄一般。
祖通双眼空洞无神，茫然看着段修庆僵立的尸体，嘴里不住喃喃：“搞错了，搞错了，‘天罗地网’怎么会输...”
杨晋此刻于外界全然充耳不闻，全神贯注闭目记忆功法路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息在体内运转完十个周天，杨晋自忖已将路线全部记熟，方才睁开眼来，只见满天星光，银河灿烂，已是晚上了。
杨晋手一撑，坐起身来，猛听到十几丈外一声大喝：“发！”像是张大柱的声音。
杨晋侧头看去，最后一眼见到的，似是上百名魏军列成了阵，阵中魏军同时挥刀挥剑，一道巨大无比的光刃，闪耀山顶，当面袭来。
紧接着，杨晋视野忽然如涟漪般模糊扭曲，耳边瞬间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