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妈，我的孝衣呢？
一路向北的火车上，米兰双眼无神地注视着窗外，她现在很羡慕车窗里正在不断后退的景物，因为此刻的她也很想时光能够倒退。“恢复高考那年，我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不但不用再交学费，每个月还有九块钱的津贴，从那时候开始，韦诚似乎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我给他写了很多封信，他一封都没有回，我知道他是自卑了。”
“大一暑假，我从学校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他家里堵他，我把攒了一个学期的二十五块津贴砸在他的脸上，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拿着这些钱彻底绝交，要么像个男人一样趁着我上学这段时间干出点名堂出来，然后光明正大地娶我。”
“七九年，我作为交换生去了美国，他也扛着枪上了战场，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牺牲，而他也没让我担心，战争只打了一个多月，他就得到晋升安然返回，我在美国收到消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不过还好，他提干成了排长，我家里也总算是没了借口。”
“本来打算在我回国之后就登记结婚的，结果我去学校开介绍信，他却被通知学习深造两年，其间不可以申请结婚。”
“深造就深造吧，我刚好也需要时间来适应提前毕业进入社会，反正从我去京城上学开始，我们就是异地相处，最远的时候直接相隔了整个太平洋，时间与空间什么的在我跟韦诚面前都不是问题，不就是两年吗？忍忍就过去了，谁又能想到呢，过去的好几个两年都相安无事地过来了，怎么这一个两年就成了永远跨不过去的坎了呢？”
听着米兰的自言自语，林致远选择了沉默，他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荡气回肠，有的只是相望相守忠贞不渝，本以为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谁又能想到惨烈的战场没有要了韦诚的命，一条小小的走私船却让他来不及与这个世界告别就匆匆地离去。
而韦诚本可以不用死，若不是为了救自己这个冒失的上级的话。
每次只要想到是自己连累的韦诚，林致远心头的负罪感便久久挥之不去，他不自觉地再一次抱紧了怀里的小方盒，恨不得被装在里面的是自己。
火车慢悠悠走了一天一夜，总算是拉着汽笛停靠在郑城火车站，虽然米兰真的很想火车就这么开一辈子，她也不需要去面对韦诚的父母和姐妹，不过纵然目的地再过遥远，却还是有抵达的一刻。
相比米兰，林致远更加害怕面对韦诚的家人，可逃避终究不是办法，部队里的通知早就发到了韦诚的家里，估计此刻的整个草帽村的村民都在等着韦诚回家吧。
出了火车站，换上公交车来到县城，村里派来的农用拖拉机已经在车站口等着了，再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两人总算是站在了草帽村的村口。
下了拖拉机，两人可是步行。韦诚家距离村口也就短短的几百米，而这段距离，是林致远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路。
沿途之上，不少村民在窃窃私语，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又都纷纷闭上了嘴，他们在以这样的方式送韦诚最后一程。
韦家的灵堂已经搭设完毕，这里也围着更多的人群，见林致远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手里捧着的正是韦诚的骨灰，韦家的一老两少三个女人开始放声大哭，她们的哭声肝肠寸断，惹得围观的村民里也不时传出抽泣声。
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从林致远手中接过小方盒，然后稳稳地贡在桌台之上，再将韦诚的黑白照片放在方盒之前，看着儿子身穿军装的照片沉默不语。
“叔叔……”林致远很想安慰几句，话未出口，便遭到了韦诚父亲的身手阻止，“我儿子是死在了战场上，对吗？”
林致远低着头，声音却铿锵有力：“是！”
“他算是为国捐躯的烈士吧？”
“算！”随即，林致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打开，将一枚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勋章摆放在韦诚的照片前，“这是韦诚同志的一等军功章，他是打击非法走私，维护国家利益的人民英雄。”
“好。”韦正贵朝着还在哭泣的妻子和女儿笑着说道，“你们听见了？诚子没给咱老韦家丢人，咱儿子是为了国家牺牲的，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你们哭个什么劲？”
“我才不要什么光宗耀祖，我只要我儿子活着。”赵春花的喊声有些竭嘶底里，因为她根本无法接受儿子已经牺牲的事实，看一眼站在林致远身后神色呆滞无悲无喜的米兰，她的心口就更加的悲痛，“诚子说了，年底就会回来娶媳妇，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撒过谎，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不会骗我。”
她的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扫向了米家的四闺女。全村人都知道老米家的鸡窝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而这凤凰还是只小鸡蛋的时候，就被韦家的诚子给叼走了。
为此，村里的年轻一辈们早就在背地里将不厚道的韦诚骂了不知道多少次，当然，这是他们出于羡慕嫉妒恨的泄愤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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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呢？韦诚没等到结婚就成了烈士，虽然与米兰丫头有了婚约，但人都不在了，难道韦家还打算让米兰还没进门就守一辈子寡不成？
如果换作别人，村里的年轻男子肯定会有一些想法，可米兰是什么人？那是七八年豫省的高考状元，是被国家送去美国学习深造的人才，这样的女人哪里是他们这帮村民能够驾驭的？
不过自己得不到，还不能笑话一下因为韦诚的牺牲而鸡飞蛋打的韦家了？
感受到周围有些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声，米兰走到韦诚的家人面前，轻声说道：“妈，我的孝衣呢？”
米兰的这一声问话虽然轻微，周围的人却听了个清清楚楚，赵春花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米兰，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