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絮因风起（一）
第253章絮因风起（一）
谢咏絮,原不叫谢咏絮。
她这一辈的?辈分为“从”，阿爷给了她一个“渊”字，所以她原该叫作谢从渊。
按说长?者赐,不敢辞,可是她的?阿娘是陆幼萱,陆幼萱向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当初敢因?与谢琅玄比武比输了就嫁入谢氏,便也?敢对长?者所赐之名敬谢不敏。
渊之一字,谢宜取的?是其?渊博之意，是鱼跃在渊之意,可陆幼萱偏觉得此渊乃深渊之渊,寓意不好，于是固执地弃之不用，谢宜从长?子谢琅玄那里听闻此事,倒也?没生?气，反而开明地让陆幼萱自个儿给长?女取名。
于是谢从渊这个名字问世三日之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谢咏絮。
咏絮，歌咏的?咏,春城飞絮的?絮。
谢琅玄告诉她,这是因?为她阿娘爱雪,觉得春日飞絮之时?像极了雪笼大地，且飞絮虽轻，却能无处不在，絮若因?风起，便可上青云。
听着,倒是符合她谢氏女的?身份。
建宁谢氏可是江南第一世家大族，可不就是那股能送她上青云的?风嘛,她阿耶一直都是这么告诉她的?，直到后来，她见到了一人，明白了些事儿，才觉着，谢咏絮的?絮，与其?说是春城飞絮的?絮，不若说是兰因?絮果的?絮。
谢咏絮不到两岁便没了阿娘，?*?她阿娘去?哪儿了，阿耶不知道，阿爷也?不知道，整个谢家没人知道。
年纪尚小时?，她也?追着阿爷问过，但是阿爷咬死了说他不知道，她以为阿爷骗她，阿爷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告诉她，为了弄明白阿娘的?下落，她六岁的?时?候一个人偷偷翻出了谢府，去?了一趟骢山。
骢山是建宁城郊的?一座山，山上有座道观名为半缘观，半缘观里住着个修道的?红尘之人，那人是她阿耶。
自打?她阿娘失踪后，他阿耶就心灰意冷，入了半缘观，若不是阿爷拦着，阿耶早就入了道，成?了个道士。
那次阿耶瞧着灰头土脸，却运气甚好，没在途中被拍花子的?人带走的?她，目光幽幽地叹了口气，郑重地告诉她，阿爷没有骗她，他们真的?不知道她阿娘的?下落。
她问阿耶，那总该知道阿娘是怎么失踪的?吧，结果阿耶环顾了半缘观外的?青山一圈，说她阿娘就是在这山里失踪的?。
那日阿娘带着她入观进香，结果下山途中遇上了暴雨，雨天路滑，眼看马车刹不住就要翻滚下山，生?死存亡之际，她阿娘将尚在襁褓中的?她塞给了婢女，而后将婢女推出了马车外，自个儿随着马车坠入山谷。
骢山并不高，便是坠下去?，也?不至于尸骨无存，可她阿娘偏偏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四?分五裂的?马车堆中，只余下阿娘的?一片衣角。
谢咏絮那时?才明白，为何?阿耶与阿爷只告诉她，阿娘是失踪，而不是过世。
此后，她再也?没问过有关阿娘的?事儿，只逢年过节之时?，来这半缘观中给她阿娘的?点上一炷香，顺道在一旁陪一陪那个对着阿娘的?画像追忆往昔的?阿耶。
她从未想过会在半缘观以外的?地方再看到阿娘的?脸。
那是个意外。
起因?是她的?阿爷，当朝尚书左仆射，谢氏家主，为了奉行陛下节俭之策，禁止族中在年节之时?燃放烟花。
十二岁这一年的?正旦，从未亲手放过烟花的?她，再也?忍不住，怀抱着一颗好奇心，偷偷溜出了谢府。
在建宁城中想要放烟花是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儿，她原想上东市买上几只，可等出了门才发现，因?着上个月偷跑出家门逍遥自在，月例全部被阿爷收走，于是身无分文的?她打?算挑一户人家，然后见机行事。
要论建宁城中谁家烟花最好，除了太宸宫里的?萧家，就只有赵家了。
赵家也?是江南一等一的?世家，赵家家主赵士全是尚书右仆射，而这赵仆射有个亲手带大的?女儿，叫赵惊玥，宝贝得紧，如今都七岁了，见过她的?人还少之又?少，她只在宫宴上见过一两回，与赵惊玥并不熟熟悉，但是不妨碍她觉得，便是烟花，赵士全也?会给他家玥娘最好的?。
于是她斗胆爬了赵家的?墙，撞了大运，落在了赵惊玥的?院子里。
院中就赵惊玥一人，在她落地时?，惊讶而又?为难地看了过来。
她在心中讪笑，这位赵小娘子怕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装作不认识她。
她眼看赵惊玥犹豫了半晌，而后欲言又?止地提醒她，“他们去?取烟花了，很快就回来。”
这是在给她快快离去的机会。
然而她并不想快快离去?，因?为她看到了院中还有几只不曾点燃的?烟花，难得遇上好心人，她打?算反客为主，过把放烟花的瘾。
烟花如愿冲上了天，在黑夜中绽开一朵又?一朵，她在底下瞧着，觉得那烟花灿若夕阳，她看得很满足，可是她身旁的?赵惊玥被吓得不轻，大约对她“无礼”的?行径猝不及防。
“咚”，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赵惊玥惊慌失措地俯身捡起一方卷轴，口中还唤着“阿娘”。
阿娘？
赵惊玥对着一方卷轴叫阿娘？
她好奇地凑过去?，赵惊玥当着她的?面展开了卷轴仔仔细细地检查，末了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弄坏阿娘的?画像。”
她从未想过会在半缘观外见到这张脸，但是她却在当朝右仆射长?女的?院子里，见到了。
自赵府一瞥，她足足用了三年才接受了这件事，彼时?她与赵惊玥二人已因?才学齐名，被称为“建宁双姝”。
也?不知世人这般称呼她二人之时?，可曾敢想，双姝竟是同?母。
三年的?时?光倏忽而逝，在这三年里，她用尽各种法?子明察暗访，想要查清当年阿娘失踪的?缘由，可是皆一无所获，她并没有打?算因?此放弃，但是在及笄的?第二日，她的?阿爷谢宜亲自带着她上了半缘观，那时?她才知，自己这些年来所谓的?明察暗访皆是漏洞百出，若非阿爷早有所觉，替她在后头兜着，替她抹去?调查时?留下的?蛛丝马迹，她早就被赵士全给盯上了。
“元娘，不要再对此事感到好奇了，”阿爷郑重地对她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但不是现在。”
她问阿爷为何?不能是现在，阿爷说，“现在的?你还没有强大到能够触碰那个真相。”
过了很多年，她才明白阿爷的?话中的?意思?。
她的?阿娘，喜欢的?哪里是什么春城飞絮，是北地的?冬日飞雪，因?着江南少雪，故而才借三月飞絮，暗怀故乡。
的?确，那是个令人讳莫如深的?真相，是个不能大白于天下的?真相，若被揭开，谢氏上下，将无一幸免。
从半缘观出来，她只用了一日就想通了，不能好奇，就等待时?间为她解惑吧，不过阿爷只说不能对阿娘好奇，却并没有说，不能对另一个人好奇。
于是，在一个晚霞满天的?春日里，她独自去?了骢山的?另一面。
另一面的?山间，坐落着赵家的?鹿林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