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
转变
楼寻没有说话,只微抿着薄唇,垂下纤长的羽睫,遮挡闪烁着愧意的眸光。
他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七年物是人非,他从微末半仙爬到仙都卫统领,如今地位举足轻重,然而救下他的仿生人们……尤其是欢姐,却只能蜗居魔界,连出境都要忧心安危。
何必问他过得好不好,如果不是他,欢姐不一定会被推到这个位置,如今被迫躲藏魔界,生死还像把悬于头顶的刀刃,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这是什么表情呀,小楼?”欢走到楼寻面前,脸上笑容万分无奈,她擡手抚上楼寻侧脸,让他擡起头直视她,“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为别人选择自怨的人。没想到我们小楼半仙,人看着冰冰凉凉,心倒是软得一塌糊涂呢。”
她眉眼弯弯,眼眸里具是水波般的温柔。
“……欢姐。”楼寻开口,还没说两个字,欢姐指尖放到他眉间,揉开他无意识蹙紧的眉。
楼寻这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欢姐见状,敛眸轻笑一声,又招呼了旁边坐着的萧长宣,“坐那愣着干什么?以为换了身白衣服我就认不出来你了啊,过来,也让我看看。”
萧长宣起身走了过去。
两个人站在欢姐面前,牢牢遮挡她柔弱的身形,却像刚找着家的流浪小猫,各有各的委屈,在许久未曾接触的温柔前溃不成军。
“瘦了。”欢姐一手牵过楼寻,一手拉过萧长宣,“两个人都是,怎么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楼寻低声答。
“还说没有,”欢姐叹气反驳,“我都摸着你手上茧和疤了,手腕上那么大条疤。”
她翻开楼寻藏在袖子里的手腕,一条横亘的疤早就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是仔细摸才能摸到皮肤愈合导致的粗糙和起伏。
欢心疼地牵着他手腕翻看,接着又在腕下发现了泛红的印记,她以为那也是留下的疤,奇道:“怎么还泛红呢?愈合了也会发炎吗?”
楼寻和萧长宣忽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这是昨晚……太用力留下的……
楼寻瞬间扯下衣袖,旁边的萧长宣欲盖弥彰地揉了揉耳尖,两人面上表情云淡风轻,却下意识朝对方望去,视线撞上的那刻又不约而同转回头。
欢:“……”
她眨了眨眼,清浅的笑意忽而深了,放开楼寻的手,反手拍了萧长宣手心一下。有些用力,打得萧长宣指尖蜷缩。
“姐……”萧长宣瞥了眼自己通红的手,也不知是被打得还是羞的。
“办婚仪了?”欢质问他,放低声音教训他,“尽瞎来。”
萧长宣认罚,“是我……”
“只是没有过正式的。”楼寻打断他,“此事是我欠他一场,回头会补上,聘礼嫁仪,三书六聘都不会少。”
萧长宣整个人一僵,转头看向楼寻,神情惊喜到空白——他旧时是世家大族清贵公子,对结发婚礼也有过心驰神往,但从未敢与楼寻奢望过正式的婚仪,一是身份敏感,二是时间紧迫,此时此刻听楼寻承诺,整个人都傻了。
同样傻掉的还有在一旁被无视许久的何天涯。
他是本来以为这次出差是调查何芳草事件,顺带着跟仿生人谈判,没成想仿生人这边的话事人跟楼寻和神谕使都是旧识,三个人站一块,完全没有他插嘴的份。
叙旧的内容更是让何天涯血压飙升,从“那女的凭什么这么亲昵地摸统领”到“等会刚刚说什么,婚仪吗?”,闷气到崩溃,何天涯在对面三人短短几句话里完成,差点被刺激得原地昏倒,手一抖,打翻了案上的茶杯。
茶杯咕噜噜滚落在地,三个人都朝他看来。
“啊……忘了这位了。”欢看着何天涯,“仙都卫副使,是叫……”
何天涯抹开自己复杂至极的心绪,仓惶起身,深深瞧了眼楼寻,才拱手道:“仙都卫副使,何天涯。”
天涯何处无芳草,相合的名字和相似的眉目已经足够说明一切。欢眉目微敛,因故人重逢而生的柔情从她神色里淡去,她目光似乎透过何天涯,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你是兄长还是幼弟?”欢问。
科学家何芳草引发仿生人暴乱的传闻七年间沸沸扬扬,何天涯知晓仿生人和何芳草是何关系,因而对欢能认出他并不感到意外,沉默一会,道:“……我们是同胞胎,我比胞姐稍晚出生。”
“同胞胎。”欢说话轻轻柔柔的,“既是异卵双胎,为何天上地下?”
直切肺腑的问题。
何天涯掌心扣紧,答不上来。
眼前的女仿生人既知他是仙都卫副使,自然知道他是个半仙,半仙和凡人之间的待遇差别,能因为什么?何天涯自觉此事无辜,想哪怕楼寻都未曾跟他正面谈过这个问题,这个仿生人凭什么这么问他?
但此时此刻,他说不出口。
他跟何芳草异卵双胎,血脉相连,何芳草在被凡世磋磨时他在九重天效忠神灵;何芳草为不公恨意惨死时他一心光复世家;何芳草引发七年前那场哗然三界的动荡时,他在徐月生的庇护下来到楼寻身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楼寻的心不在徐氏这边,不在他身上。
如此巨大的参差,何天涯在跟随楼寻之后内心就清晰如明镜,但他……并未在意。
或许他也在无形里认同了这种阶级之间的法则,在无声处染上了作为显赫半仙的傲慢。这种傲慢他从不在楼寻面前表现,楼寻也不曾与他多谈何芳草,因而才从未有人把这件事尖锐地戳到何天涯跟前。
这是第一次,而何天涯说不出无辜两个字。
他内心涌上一股羞耻的怒意,这股怒意却无法爆发,反而像沉寂的火山,连带着封死了他的喉口。何天涯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张口又闭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欢见状也没继续追问,只又转向楼寻问道:“你们打算在这里留几天?”
“多不过三天。”楼寻说。
“三天……”欢若有所思,“九重天游行商谈,仿生人信仰,两件大事,只用三天是否太赶了?”
“欢姐,”萧长宣这时插话,“您不是否了我们九重天游行的提案吗?”
他这话语气不轻不重,听起来像少年人玩笑般的抱怨,欢姐莞尔,“你想说我否得太快,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萧长宣没否认,“升仙台信仰是很强大的资本,半仙多年无人登仙,对此已经到癫狂的地步,凡人已经借此提出诉求,我和阿寻……只是不想仿生人也错过这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