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上司的找碴(1)
回到京师后稍作休整，顾巧穿上了她的深蓝官服，简单梳了一个单髻，戴上样式朴素的发冠，看上去俐落又慎重地上衙去了</p>
鸿胪寺衙门与四夷馆相当不同四夷馆是上课的地方，馆阁都是独立的，一栋屋子就是一间课室或号舍，整个四夷馆依语种有十一馆，数十间课舍；鸿胪寺衙门就是一栋古朴大气的建筑，重檐垂拱，一进屋几十号人都在一个空间内办差，顶多是根据业务不同占据了不同的方位，上官的位置也比下官要来得大一些</p>
顾巧是由鸿胪寺的一名序班领进门的，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可谓无比繁重，所以还将自己的二十几个国子监生全借调过来，务期在西洋外邦使节来临之前将工作做好</p>
况且如果真要接待西洋使节，肯定是这几个国子监生出面迎宾，也要让他们先来鸿胪寺学学迎宾的流程及礼仪才成</p>
序班直接将这一行人带到鸿胪寺左丞的面前</p>
顾巧像模像样地作了一个揖，朗声道：“下官顾巧前来应卯，拜见钱大人……”</p>
钱寺丞显然有些敷衍地打断她“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谁，顾司正嘛，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p>
“禀大人，这些都是下官在四夷馆的学生，因着下官工作需要得接触许多外邦文字，有他们协助能事半功倍，陛下便准许他们过来一同办事学习……”</p>
听到陛下准许，钱寺丞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那不耐烦的模样，再次无情打断她的话“本官可没听说报到的还多了这一行人，你要多带人进来，鸿胪寺不管俸禄不供膳食，更不负责诸位的安全，待不了的就自己出去”</p>
他指了指屋内的其中一个角落，“就那几个空位，你们自行去分配吧！”</p>
顾巧等人往那方向一看，是有几张桌子，但上头文房四宝全无，空荡荡的，她不由替大伙儿问道：“敢问大人，这办公的书具等物该至哪里领取？”</p>
“领什么领，就你做的那些事，别浪费笔墨了”钱寺丞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对一个女官的嫌弃“等会儿你们自去拿左边架上的文献来看，先看懂了再说！”</p>
顾巧微皱眉，她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看书上，不过如果书中内容值得参考，她当然从善如流</p>
于是在她眼神示意下，一名国子监生过去随便取了几本，顾巧接过一一翻看，气得都笑了，“这一整个书柜应该是过去鸿胪寺接待使节外宾的纪录？可是只有年分及接待对象，看起来像是索引，其中介绍迎宾内容及细节一概全无，不知道大人让我们看这个是要懂什么？”</p>
钱寺丞只差没直接说你就乖乖尸位素餐少说废话，冷笑答道：“叫你看就看！我们鸿胪寺的新进官员，一进来都是要将这柜子上的书倒背如流的！”</p>
“是这样吗？”顾巧环视其他的鸿胪寺官员</p>
其中一名官员似想巴结钱寺丞，露出讥诮的笑容说道：“就是这样的没错，我们刚来时都背过那些书的！”</p>
“是啊是啊！你就背吧，别罗唆了！”</p>
有一个附和就有第二个，甚至他们还满不在乎地发出嗤笑声</p>
顾巧沉默了一下，突然对着第一个附和的官员道：“隆和十五年七月，鸿胪寺接待的是哪里来的使节？”</p>
那官员的笑声戛然而止，本能的回道：“都几百年的老黄历了，谁会记得那些东西？”</p>
顾巧轻声一笑，晃了晃手中典籍“倒背如流？”</p>
一群人当场被打脸，脸色都难看起来，尤其是钱寺丞，刁难人不成还被反将一军，恼羞成怒是必然的了</p>
他指着顾巧骂道：“有你这样第一天上衙就冲撞上官、得罪同僚的吗？女人就是女人，小肚鸡肠、锚铢必较，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难不成你带这一群人来衙门就只会白吃饭吗……”</p>
或许是他骂得太激动忘我，声音传到外头去，很快就惊动了鸿胪寺的大家长，身着绣着云雁补子绯色长袍的鸿胪寺卿孙赞一脸沉重凝肃地踏进了大堂</p>
“吵什么吵？成何体统？”</p>
孙赞怒喝一声，钱寺丞骂人的声音当下停了，他立刻换了一个谄媚的笑“孙大人，不是我们吵，是新来的顾司正太不像话了”</p>
孙赞若有似无地将眼神飘向顾巧一瞬，随即像是刺了眼似的收回来，问道：“顾司正哪里不像话？”</p>
“她第一天来上衙，就对上官口出不逊，违背上官的命令，还出言折辱同僚，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教导她几句，没想到惊动了孙大人……”钱寺丞几句颠倒是非的话，没少努力在孙赞面前抹黑顾巧</p>
孙赞终于正眼看向顾巧，厉声道：“上官的命令你服从就是，扰乱衙门该当何罪？本官念你初次上衙，给你个机会改过自新，你朝钱寺丞及被波及的几名同僚行大礼道歉，这件事就算揭过，以后别再让本官听到别人告你的状！”</p>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像是跟她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一样</p>
顾巧可不服了，这什么鬼鸿胪寺卿，根本是非不分！或许她乖乖听话就没事，但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有多重要，刻不容缓，若是被这群食古不化的老学究压制住，拖延了时间，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还不知道是谁死！</p>
况且她没有错，要她向这群刻意找碴的人道歉，还行大礼，门都没有！</p>
于是她据理力争道：“孙大人请留步孙大人处理政务，从来只听信一面之言吗？”</p>
这质问令孙赞当下怒了，他本来就不想要一个女下属，没少为此被同僚调侃，盛昌帝硬要塞一个来他没办法，难道还要受她挟制？</p>
一个小小七品司正而已，什么玩意儿！</p>
“你的长官与同僚都指认你了，你还有什么话说？”</p>
顾巧冷静地回道：“西洋友邦使者不日就要前来，下官受封司正是为迎接他们，须先规划出相对应的礼仪及流程，为此下官还特地商请在四夷馆学习了好一些时日的国子监生来帮忙可是我们一来，钱大人不由分说就让我们去背那一柜子毫无用处的书，还说每个同僚初来乍到都需倒背如流，我不过问了书中的一个问题，同僚却答不上来，这也算折辱同僚？下官职内之事迫在眉睫，无法配合钱大人命令延宕时光，请孙大人明察”</p>
孙赞严肃的面容没有一丝改变，但不屑一顾的骄矜态度却更浓“你说西洋使节要来？本官都没有听说过的事，你却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为自己忤逆上官开月兑，这岂非造谣生事？”</p>
鸿胪寺其他官员皆清楚了解孙赞的立场，连忙跟着附和抱大腿，朝顾巧等人嘲讽道：“西洋人可不就是些毛长体臭、没长成人的猴子吗？这样的化外之民，有什么好接待的？”</p>
“是极是极，况且就算有使节来，接待也是我们这些熟手的事，你们新来的在旁边看着就好，还想规划什么礼仪？国子监来的就是天真，回去把四书五经多读几遍才正经！”</p>
他们越嘲讽越过分，彷佛直接指着和尚骂秃驴不待顾巧发难，一群血气方刚的国子监生都愤怒了</p>
“简直倚老卖老，愚不可及！你们将西方外邦视为化外之民，可知道最近改良的马车、火炮，都有西方的知识在里面？”</p>
“连对方的语言文化都不懂，还想要接待？以往接待缅甸、暹罗、朝鲜等国的使者，你们还要去四夷馆的暹罗馆、缅甸馆等借人吧！凭什么就瞧不起我们西语馆来的人？”</p>
“西方外邦的语言文化与我们完全不同，几乎其他友邦的东西都无法沿用，不让我们规划，靠你们能整出什么？”</p>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孙赞气得脸都红了，蓦地一个大吼，“全都给我住口！”</p>
大家长的惊天一吼果真有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是怒气冲冲地瞪着彼此，谁也不干示弱</p>
孙赞一次骂不了这么多人，索性把气全出在顾巧身上，“好啊，你顾司匹第一日便带来这么多帮手，扰乱衙门、忤逆上官、造谣生事，为维持我鸿胪寺的规矩及安宁，你不用来了，这群国子监生也不得再踏入鸿胪寺，通通在家闭门思过吧！”</p>
上衙第一日便惨败收场，顾巧都郁闷得不想说话了</p>
在四夷馆她是授业的教师，课室里她最大，所以不费太多力气就能收服那些国子监生可是在鸿胪寺她是下官，区区七品，谁都能来压她一头，更别说据理力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