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对于网络上的纷纷扰扰,秋免不太在意,毕竟他最近没什么工作,不会见到狂热的粉丝,也不爱关注私信和评论,对热闹的源头处于一个“哦,我知道有这么回事,然后呢”的云淡风轻状态,哪怕魏朴旁敲侧击询问他关于“谣言”的想法,他也十分淡定地回答:“呵呵,我和池见英没有关系。”
天玄罪我本来就是他的饼,asmr音频他已制作多年,《祸起东南》的ai换脸女主和他的主线八竿子打不着,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他上赶着攀附的迹象,至于池见英怎么想,秋免表示我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
何况最近他忙于回家一趟。
南海海深幽绝处,碧绀嵯峨连水府。
秋免本身就是澄省人,只不过家在一组群岛之上,比起公路,还是飞机更为方便,中间要再转两次轮渡。
群岛中的最大列岛是市区,周围环绕着各大风景名胜古区,都是热门旅游去处,佛道气息浓厚,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人群上岛拜谒,求财求运求姻缘。
而这一带就诞生了许多以卜卦测算、求签赠符为营生的家族企业,来钱无本万利,甚至能成立信托基金给子女后代分账。
秋免曾经就毫无负担地拿着其中一笔,只不过后来被取消了,连带着母亲的那份也一并被收回。
虽然他们俩都不是很在意。
秋免不是个物欲强烈的人,一切讲究舒心,这与价格无关,只是他不会干货比三家的麻烦事,购物时通常选推荐栏里第一款顺眼的,虽说也和节俭不沾边,但在挣钱前日常生活吃过往存款利息也完全足够了。
而他的母亲则是完全抛弃了物欲。
像这般礁岛繁多的海中要道,熙攘来往的人群也只会集中在最具有传奇色彩的那几座上,鲜少对旁边的无名小岛驻足,何况海上并非陆地,即便有心注目,也只会在无法掌控交通出行的情况下与某些岛屿失之交臂。
唯有一些熟悉的当地人逗留,或专门探寻冷门小岛的旅游博主稀奇路过。
秋免抵达平琅岛时,是下午五点多,乘的最后一班船,最近是国庆旺季,偶尔有些另辟蹊径的客流愿意往岛上窜,便多开了一班,否则一天只有一个来回。
他轻装便行,没带替换衣物,他不是很愿意在母亲的住处停留太久,那里没有淋浴设备,只能露天舀水盥洗,甚至只有一个房间。
平琅岛公交班次长久,居民普遍自行车出行,步行也简单轻松,秋免随波逐流,走着往中间微耸的小山上攀爬,等到达山腰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路灯昏暗,他没有开启手电辅助照光,却在茂密的山林之间轻松找到了记忆中的庙宇,与一年前同样灰黯、冷丧,又或者说这二十几年间从未有过变化。
砖是陈旧的,墙是破败的,秋免的母亲举着烛台,透过清冷的火光看向他,语气淡淡:“你来了。”
她是位貌美的妇人,即便穿着全素、颜无血色也改变不了五官的大气靓丽,可以想象,如果装扮齐整,完全可以竞争娱乐圈中的明艳大花位置,可惜没有如果,她皱纹虽不多,却鬓发全白。
“嗯。”秋免回得也很简单。
“给你爸爸拜一拜吧。”
秋免什么也没说,从包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三根香,点了火,朝房间东侧的灵牌俯了俯身,并未跪拜。
而在那写了“先夫秋君讳悯宥之灵位”的神龛后边,另有一座一人高的雕塑。
那是一个认不出法相的神像,看起来历史久远,面目已经模糊,如维纳斯一般断裂了双臂,裙摆上少许斑驳的痕迹证明了曾经有颜料驻身。
至于祂是谁、为何伫立在这儿,秋免倒是知晓。
平琅岛的风物志和老一辈口口相传的故事中有提到,这大约是唐朝时期修建的送子观音像,因为某段时间风浪太大,渔民无法出海,天天待在家中孟浪,导致全岛的适龄姑娘同段时间怀孕生产,丈夫们为保平安,集体造了个送子观音像祈祷,以求安心。
由于事出突然、工期短暂,也只修了个一人左右高,简单搭了间庙宇,供人上山砍柴时顺路拜拜。但隔壁岛屿的观音宏伟肃穆,庙宇神圣清幽,真有渴望的愿景也多会往那边祭拜,这里的神像就渐渐荒废了,树丛生长改变了环境,平时路过也难见到,日积月累下来,神像左右手上的两只好大娃都全掉没了,更何况裙裾色彩。
而母亲为何沉醉于此,孤寂一生,甚至将父亲的牌位供奉于此,这对秋免来说也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他的敷衍态度令母亲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她重重俯身,喃喃低语:“大梦无尽意菩萨,请原谅他的无礼。”
看着她的姿态,秋免突然问:“祂实现过你的愿望吗?”
秋母直起身,仰起头,静静看向了他,面露出释怀而深爱的笑容:“当然。”
秋免感受过,这里没有融合梦境的存在。
但他不想再问了,转身离开。
正殿后面有一间后来修建的厢房,院子里有一口小井,勉强能供人生活,小井旁,则是一棵高大的蚊母树,据说也是唐朝时期种下的,它可比庙宇里的神像名贵多了,虽然和隔壁仅此一株的鹅耳枥品种不能比,但也足够出动保护专家定期检查,厢房也是为此建设的。
不过这些和秋免无关,他即便不脸盲,暂时也没有兴趣观察树与树之间的不同。
他只是在蚊母树前的空地上滞留了许久,又从背包里掏出一小罐啤酒,倒在地上。
他爸爸的骨灰埋在这,是妈妈亲手埋的,理论上应该经过了她一系列风水测算后寻找的绝佳地点,至于有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他不清楚,但无所谓,而他妈妈应该更无所谓。
秋免其实没什么缅怀感伤的情绪,爸爸在他出生之前就走了,甚至就算死在当下这个年纪,他也不会有特别深刻的悲伤,虽说应该会比浪费一罐啤酒更深沉一点。
但是感叹、思念、伤怀是面对逝者的最好方式,哪怕他只是模仿这一步骤。
“爸爸,新一年好。”他说,“我24岁了,过得挺好。”
此后就再无话。
十月的天气,白日炎热,晚间略微寒冷,山间夜风簌簌,秋免却没觉得有什么,只静静站着,和以往一样,准备呆一晚上后离开。
这是以往的惯例,他只在父亲忌日的这天回来探望,母亲也只希望这天能见到他的身影。
至于天伦之乐什么的,他想象不出来,也拒绝想象。
但望着微凉的月、蓬勃的树、狭小的井、灰败的墙,他有时候也会产生是梦是幻的恍惚。
这里没有「梦」,全岛三百户左右的人家,全是留守的老年人,生活简单,早早入睡,街坊左右都认识,矛盾容不下半日,连融合点都懒得降临。
这里也可以有「梦」,因为母亲的无限期待。
她祈祷父亲可以复活。
她虔诚地培养秋免,希望他能继承他的所有,但他最后粉碎了她的愿望。
于是她继续祈祷秋悯宥可以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