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

“都去这种培训班了,不用来讨好家里人，难道还要去讨好外人吗？”

时夏点了点头：“妈妈投资在爸爸身上的每一分钱，都要让他创造出极大的价值。讨好家人,太局限了,换不来什么利益。她是为了让他讨好外面的大人物。”

何云柏顿时来了兴趣：“你展开聊聊，怎么讨好的？”

“一般谈重要事情的时候，是不允许外人在场的,服务生完全禁止入内。可无论是饭局还是茶局里，总要选出服侍大家的那个人。这个人选,大家是争抢着来干的。有时候,抢都抢不来。”

何云柏笑着问她：“那到底是服侍男大佬还是服侍女大佬？”

“男女都有，但并不以性别区分，只是把对方当做人来服侍。妈妈说,只要去到了特定的位置上,性征会变得极为模糊,不能单一地以男女而论，要以对方的地位所享受到的资源来论。她觉得自己摸索到了一个独特的规律,等人拥有一定的金钱和地位后，就会异化成规则本身。没有情感，尤为冷血。并且,绝不会同情同类。”

“这也是为什么有人，会指责一些人成为伥鬼，而一些人明明从弱势群体晋升，本可以利用自己手里的资源，来做一点改变过往环境的事,他们明明最了解自己曾经生活的环境是怎么样的，可最后却成为弱势群体的背叛者一样。她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伪装成道义的生意场。”

“大家是那样的道貌岸然，嘴里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性别、地域、人种、情爱观、亲子关系……这些都是在把人类进行竖向划分，用来掩饰因横向划分而产生的激烈矛盾，是一场盛大而热闹的顶级公关。只要将冲向自身的愤怒，导向别处，祸水东引，就能高枕无忧，永世安稳。”

“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竖向分化，对立。先炒热一方，另一方自然会接招。双方在骂战中，获得了党同伐异的极致快感，情绪得到彻底宣泄，从而陷入其中，无望地挣扎，彼此消耗。而因横向划分所产生的矛盾，会淹没其中，很少被人提起。就这样，横向划分的上层神隐，中层看戏，只有被竖向划分的底层，在无休止地互相残杀。而引导这场残杀的佼佼者，会从激荡中赚取极大的利益。他们并不关心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也不会在意底层被玩弄，被消耗的热情。”

“这种竖向划分，从一开始就是浮夸的骗局，制造出一种只要一直彼此攻击，就会取得胜利的假象，忽略了最深层次的主要矛盾。从自我救赎的角度来说，是精神上的蒙蔽与倒退。是害怕底层联合起来的人，利用各种可以产生矛盾的名义，对底层进行细致地竖向分化后，所施加的无情戏弄与联合绞杀。”

“妈妈本来是想给爸爸报女德班的，后来发现女德班不见了，可培训的老师还是那群人，只不过培训对象换成了男人。她把爸爸送进去之后，出来服侍那些大佬，发现仍旧得心应手，因为套路都是一样的。给人倒茶的时候，连低头的角度，都恰到好处。当别的人产生分歧时，爸爸的目光永远不注视任何一方，不站队就已经是胜利了。把人性压抑到极致，从笑容中绽放出别样的温情。对男人适用，对女人也适用，主要是对有权力和地位的人适用。”

何云柏对时夏试探道：“这不过是你妈妈的看法，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足够的阅历，看不懂这个世界，也不曾经历过妈妈的人生。我也是最近，听爸爸和她闹，才偶然听到这些的。有人在激荡中沦为消耗品，有人在激荡中掀潮弄浪。但也有人，从中看到了漏洞，从而利用漏洞晋升。但是，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些被情绪挑动，无辜被消耗的可怜人，实在是惨到了极点。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被谁所玩弄，竭力燃烧自己的热情，全然为玩弄者铺路。”

“我讨厌这种对于人性的设计，设计者没有把人当成人，完全是当成工具来利用，榨干最后一点价值，至死方休。本来没有资源和地位，看不懂套路已经很惨了，就不要再利用人家的性格弱点，去为自己谋取利益了。”

在未曾触及到这些的时候，时夏可以说是一个每天都很快乐的小女孩儿。

她的世界里，除了伺舟和家人，再没有别的了。

也从没关心过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毕竟，她当初是在黑旅馆的小床上，都能和伺静影玩得很开心的人。

可那时候的伺浮光，已经在为自身处境的难堪，开始避人了。

他们的身体年龄只差一岁，可心理年龄却差了很多。

突如其来的困厄，总是会瞬间催熟一个人。

时夏比同龄的孩子晚了太久，所以会出现极度不适的情况。

可也正因如此，以最初始的孩童心态看，她对那些人总是有着极致的悲悯。

悲悯于他们无法安心过好自己的生活，总是在被各种各样的利益方所裹挟利用。

人力是一种资源，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可耻的发明。

但似乎，已经成为定局，无力回天了。

何云柏淡淡地说道：“你妈妈说的是对的。逐名逐利的车轮滚滚向前，你要允许一部分人成为车轮，来成全这场声势浩大的追逐。允许他们彼此消耗，允许他们自我陶醉，允许他们互相伤害，允许他们成为工具参与到激烈的博弈之中，最后博得满身骂名，可能还会失去一切，但仍旧沾沾自喜，潦倒退场。”

“这些人并不值得可怜，不过是一些没有脑子的贱人。被彻底利用后，再被彻底抛弃，是贱人的终极宿命。这是一种极为巧妙的化力，我至今都觉得暗中推动各种分化的这只手，精彩得无与伦比。”

时夏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厕所里，的确适合谈这些脏事儿。”

“脏吗？我不觉得。比起那些血腥地争夺，这种文明分化制造对立的方式，显得柔和又仁慈。不成为利用者，就沦为被利用者。就算你现在接触不到，日后到了一定层级，总是要参与进来的。这个世界就是像你妈妈所描述的那样，是冒险家的游乐园，嗜杀者的屠宰场。”

“我没有办法验证她的答案是否正确，但我会尽力摸索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人间道若是这样走下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准备换赛道了。”

何云柏略带些玩味地笑着问她：“换哪条赛道？”

“本来想出家，但妈妈说要考证和学历。所以，我准备大学读宗教学，日后再找机会出家。”

何云柏在她身旁狂笑了一阵后，对她发出了灵魂拷问：“你妈知道后，就没打你吗？”

时夏垂下头：“打了。虽然很疼，但我还是想出家。我最近在读《阴符经》‘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何云柏：“啊？”

“还有呢。‘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天人合发，万化定基。’也就是说，当天要降下陨石释放杀机的时候，有星星坠落，黑夜白天颠倒。当地要产生震动释放杀机之时，龙蛇自然就会吓得从一些地方钻出来。当人开始自相残杀时，就会化贵为贱，化贱为贵，天地倒转，身份对换。我想这就是现在世间所出现的一些掠夺现象。当世道颠倒的时候，出家是最好的选择！”

何云柏冷笑一声：“那看来你妈还是没打改你！这世道不一直都是这样颠倒的吗？掠夺从来都是被允许的啊，就看手法高不高明了。世道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

她点了点头：“所以，一直都有人在出家。”

何云柏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那个，我适当地提醒你一下，我听家人说，伺叙白的布局很高远，而且是稳扎稳打的那种，伺家的内部消息都是多番打探后买来的。比如最近伺家开发的一个新区，至少七年后明文规划通告才会下来，你想想那里的地现在会有多便宜。”

“可人家早早就把水电暖通给接好了，这就是远见和占尽先机。而且，这只不过是伺家分支中的分支，最不起眼的小布局。日后等伺舟接班的话，伺家的商业范围至少会比现在大五倍还不止。就你妈那种，都能把你爸送去培训男德，疯狂讨好大人物的狠人，肯定为了你当伺太太费了不少心思。”

“你要是敢放弃伺太太这个位置，她不把你生吞活剥了泄愤都是轻的。我觉得吧，你跟她说自己要出家，她没打死你，真的算她仁慈！这跟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有什么区别？你妈的答案，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标准答案。你就别瞎几把摸索了，到时候再搞出坨大的来，简直伤透了她的心。”

时夏觉得何云柏不清楚时家的处境：“我家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