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下场
阴霾散去，小镇开始活跃起来了。
阿斯崔，尤其是在春日正午时分暖阳的映照下，这时的小镇，从城堡的主楼顶上眺望，景色真是绚丽迷人，灿烂多彩。
东边鳞次栉比的无数房舍，映着十分洁白和纯清的晨曦，其万般的轮廓显得分外分明。
往日黑色城堡的庞大阴影，在当空的艳阳下越缩越短，从这广袤城市最远的一端移动到城堡崩落的废墟上。
有些街区已经人声鼎沸，嘈杂声可闻。那儿一声欢呼，这儿一声祷告，吊笼和绞架被人们推翻，他们踩在运尸车的骇骨上，一把火烧掉车板上堆积的尸体，其中有亲朋好友，有远游来客……
在这片屋宇的地面上，已有零零落落的烟火袅袅升起，好象从火山口的缝隙中冒出来的一般。
闹鬼磨坊的溪水，在一个个小岛尖岬处，在一座座风车下，泛起重重白波银涟，波光闪耀。
城市四周重见天日，极目向城垣外远眺，只见地平线上隐约可以分辨出那一片无际的森林和连绵起伏的山丘。
万般喧闹声，在这座复苏的城市上空飘荡消散。
春风吹拂，从西边失落高原上那羊毛似的雾霭中扯下几朵云絮，只见这朵朵云絮随风飘过天空，向东飘去。
祭祀广场上，有几个惊魂未定的老大娘，看到广场上前那尸横遍野的景象以及酣畅大胜的蜥蜴人军团，倍感惶恐，指指点点，哆哆嗦嗦又逃回家中。
城堡主楼外面，正好在卡塔莉伏身趴着的下方，有两樽雕刻得奇形怪状的雕像，这在哥特式建筑物上是屡见不鲜的，从这底座的槽缝中长出两株美丽的小黄花，花瓣绽开，在春风吹拂下，摇摇曳曳，活似两个人儿在打招呼。
城堡上空，日头，浩渺的天顶上，传来啾啾的鸟叫声.
然而，对这春和日丽，喧鸟人鸣，什么也不听。在她这种人心目中，什么良辰美景呀，花朵儿，鸟儿呀，全不存在。
她置身在这景象万千的广漠天际之中，只有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毕生的成果毁于一旦，别的都视而不见了。
顾生也来了，他默默走到卡西莫德身边，和他一起见证最后的结结局。他们越走越近，但亡灵法师此刻似乎魂飞天外。
显而易见，她正处在精神恍惚的时刻，即便生命即将迎来最后的时刻，也感觉不到。
污浊的血泪在她脸上留下干涸泪痕，卡塔莉空洞的眼窝始终紧盯着下方，默默无言，趴着不动，但这种沉默，这种静止，却有着某种使人生畏的东西，就是见惯了邪恶的猎魔人也不敢贸然造次，不寒而栗。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打听的方式，那就是顺着这个罪人的视线，看她在看什么，这样一来，不幸的猎魔人的目光便自然落在祭祀广场上了。
就这样，顾生看见了邪恶的法师在观注什么了。
这是早晨骚乱所留下的痕迹，见不得光的墓穴恶鬼痛苦抱头，倒地挣扎。腐败猎犬仓皇鼠窜，挤在阴影里如待宰羔羊，现在他们才是猎物。惊惧兽的尸体燃烧殆尽，很快就剩一堆白骨。
一头嗜血蝠狼轰然倒下，庞大的身躯后仰着，撞翻了年久失修的断头台，高高落下的闸刀将它的尸首分离，一头大蓝蜥蜴从它胸口拔起熠熠生辉的长矛，踩着它的尸体跳下高台。
库迦开始派人清扫广场，蜥蜴人战士动作娴熟的瞄准要害，将那些倒在地上，还在延续罪恶的邪恶生命彻底了断，尸体被推进了广场的尸坑。
如同往日逝去的人们，总是很注意在大屠杀之后，迅速把现场地上冲洗干净的。
小镇的一切，诸如城堡塔楼，人字墙，烟囱，都沐浴在光的洪流中，好象一齐燃烧起来。
就在这小镇最美好的一瞬间，卡塔莉脸色铁青，猝然地迸发出一声癫狂般的哀嚎，笑声刺耳非人。
卡西莫德假装没听见，步伐依旧稳健。这个猎魔人在法师瘫在地上的背后走近，忽然间，疯狂地向她猛扑过去，银剑从法师的后背狠狠扎入，短剑没入，没有一丝烟火。
卡塔莉惨叫一声，生机枯竭的身体里仿佛涌出一股力量，挣扎着甩开卡西莫德。
猎魔人呆立不动，默然无语，这女人并不是吸血鬼，但也已然非人。
她后退着，一点点靠近楼顶边界，干巴巴的手从身后抓住黑色城堡的标志，一点点撑起身子……
在她身周集结的群鸦扑哧飞起，像是被她身上腐朽的暮气所吸引，对她展开报复。
她往下坠时，原来所站的地方下边那道檐槽，正好把她挡了一下。她赶紧伸出双手，垂死挣扎，一把拼命抓住拱券窗，当她还要试图爬起时，猝然看见头顶上方，屋顶边沿上刺目的太阳。
下面就是深渊，一摔下去有数十米深，而且底下是一片瓦砾的废墟。
在这可怕的处境中，卡塔莉没有呻吟一声，没有说半句话，只是使出前所未闻的力气，攀住檐槽扭动着身子，拼命想再爬上去。
但是她的双手在花岗石上找不到攀附之处，双脚在黝黑的墙壁上划了一道道痕迹，却踩不到什么支撑点。
罪恶滔天的亡灵法师就在这废墟高空上挣扎，逐渐耗尽最后一点体力。她面对的不是陡峭的悬崖，而是在他脚下笔直的墙壁。
只要那个可恨的人类一伸手，就可以把她从深渊中拖上来，但是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卡西莫德凝视着广场，凝视着尸体焚化的火堆，凝视着广场上欢呼的人们。
猎魔人跪在屋顶上，就在刚才法师站过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死瞪着此刻他在世界上唯一的目标，无声无息，做了个西格玛之锤的手势，他沧桑的老脸此时默默地泪流如河。
这会儿，卡塔莉上气不接下气，指甲在石头上抠得裂开，曾经活力焕发的容颜满是暮气，发丝脱落，光秃秃的脑门大汗淋漓，膝盖在石壁上磨得皮开肉绽。
她听见窗沿上的石块，随着自己的每一摆动，咯啦咯啦直响。
更加倒霉的是，在她的身边，一群乌鸦飞舞着啄食着她身上的伤口。
卡塔莉感觉到这块砖头正在脱离窗口，这可怜虫心想，或者砖块落下，她必定坠落下去，或者被乌鸦一点点啄食，血肉殆尽，心惊胆颤。
有几次，她魂不附体，望着身下十尺左右的地方，有个因雕刻起伏不平而形成的狭小平台，于是她从悲痛的心灵深处乞求神明，让她在这两尺见方的平台上了结此生，哪怕她是就这样过上几年。
还有一次，她往身下的深渊望了一眼，往身下的广场，连忙抬起头来，两眼紧闭，仿佛又苍老了一点来。
这两个人都默不作声，是有点叫人毛骨悚然。
卡塔莉就在卡西莫德身下若干尺处，如此可怕地垂死挣扎着，卡西莫德则默默祷告着，紧望着升起烟火的广场。
卡塔莉看到自己每次一晃动，他唯一仅存的脆弱支撑点便摇晃得更加厉害，遂打定主意不再动弹了.她就这样悬吊在那里，抓牢窗沿，差不多大气不出，连动也不再一动，任凭食腐鸟在她身上饱餐一顿，就当这是一场孩提时光做着的噩梦，哆嗦着身体。
但是，渐渐地，她支持不住了，手指头在窗沿上滑动，感到双掌上蚂蚁噬咬般的难受，身体越发沉重，那贪婪的乌鸦连她的一根指头也不放过。
这时分分秒秒都一点一点地往深渊下去。她往下一看，真是惊心触目，远处的许多民房小得像一张对折的纸牌。城堡周围一个接一个的，那些面无表情的雕像，一尊尊都像她一样悬吊在深渊上空，默默的看着她，但是它们并不为自己的存亡有半点恐惧，也不为她的生死有一点怜悯，看上去还有些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