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父与子 - 灰羽衣仙子 - 文炎文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纯爱同人 > 灰羽衣仙子 >

第64章父与子

阮钺出了机场,打车回家,到平房门口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

1月,正天寒地冻,四面八方都被雾霾充塞,阮钺拖着行李箱疾步行走,没戴帽子、围巾、一切有碍于行动的保暖物,走到平房门前,看见赵碧琴在灶台上炖猪蹄。

赵碧琴比半年前瘦了许多,穿很旧的棉袄,冻得一直抖,猪蹄盖着锅盖在铁锅里炖着,她把手小心地伸向锅灶取暖。

阮钺上前,行李箱轮子在地面上滚出格棱格棱的响动,赵碧琴听到了,回转过身,看见儿子像一座可靠的山,高高大大,风风火火地走来,她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阮钺皱眉,问:“这个点儿做饭?我爸呢?”

赵碧琴不答,捂住枯瘦的脸,眼泪顺着掌心流到手腕,几秒钟之内,她在心里无数次地反刍了自己的可怜之处,于是愈想愈伤心,喉头哽塞,挤不出只言片语,只伸手指指屋内,示意阮钺自己看。

阮钺撩开门帘,推开大门,见到客厅支起一张大圆桌,桌上摆满下酒菜,阮嵩坐在主位,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对酌。

说是陌生,其实眼熟得很,阮钺在那人脸上多扫视了几个来回,猛地听到酒盅重重放下的声音,阮嵩喝得双脸飞红,胸腔里呼哧呼哧,吱哩哇啦高声喊叫起来:

“x的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

阮钺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把行李箱靠墙放好,环顾四周,客厅里原先属于自己的那张折叠床已经不知所踪,屋里乱七八糟的,都是随便摆放的杂物,一派混乱失序的场面。

阮嵩见儿子竟然不理他,蔑视他的权威,就更来劲,啪地把筷子投掷出去,大骂道:“x了个xx,出去念了个x大学翅膀硬了,我看你就是盼着老子死!”

他越骂越上头:“养不熟的x玩意儿,老子得病是他娘的因为谁?还不是因为养你,你妈?老子倒了八辈子霉这辈子给你们打工,养出两个白眼狼,把老子害了,他娘的把老子害了,还敢给老子摆脸色,”

阮嵩骂归骂,也知道儿子现在人高马大,不敢轻易动手,但只是言语发泄还不解气,他一心认定是妻子、孩子加重了自己的生活负担,是导致自己罹患职业病的罪魁祸首。作为一个“伟大的男人”,竟然就这样成为了家庭的消耗品,病痛的折磨,愤懑的情感,促使他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梆地踹开门,怒气冲冲地把赵碧琴拖了进来。

他也知道,不能打妻子的脸,拳头全向背部、臀部落,阮钺阻止不及,赵碧琴挨了两下,却一声不吭,咬着嘴唇承受了,和阮嵩喝酒的男人尴尬地站起来,立在旁边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是和赵碧琴如出一辙。

阮钺没想到他当着外人的面也会突然发疯,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冲上去拦,阮嵩喝了点酒,又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疯狗一样缠在妻子身上,拉了几下没拉开,又让赵碧琴挨了好几下。

阮钺是真不想管家里的烂事,但也不能看着赵碧琴挨打,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抓着阮嵩的肩膀,一手按着母亲的背,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把狗屁膏药状的阮嵩从赵碧琴身上撕开,为了让酒后格外亢奋的爹暂时失去行动力,他看准了阮嵩的胃部,上手揍了一拳。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架,挥拳的动作都生疏了,但打击的位置还是很有准头,阮嵩平时爱喝酒,多少有点胃炎,被成年人用力击打一下,立刻全身软倒,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之后,他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低眉顺眼男这时候“啊呀”了一声,终于开始慌张,慢慢往边上挪了几步,贴着墙,想不声不响地跑掉,却被阮钺一横身拦住,他惊惶地抬头,看着这个已经长成大人的孩子,忽然有一种被命运的黑影罩住的恐惧。

阮钺再一次凝视这张脸,捕捉到了一片熟悉的影子——这人他见过,不止一次。

这一回,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男人“正常装扮”的样子,自从他上了初中,学习忙起来,阮嵩的“打戏”也就告一段落,之后,那个艳俗的粉裙子“女人”,都只是在噩梦中现身。

梦里,“女人”的妆容是一如既往的娇艳,虽然骨相里多少带点男人的粗笨,但青春光华的加持,让“她”几乎成为不老不死的梦魇,在时间的洗炼中,以同样的姿影,反复触发着相似的恐惧,仿佛永远不变化,永远不消散。

但现在,“她”竟然老了,变得黯淡,发皱,应该已经无法再承受阮嵩的一顿抽打,无法在廉价的皮带下发出痛苦又欢愉的声音,只能作为一个失去过廉耻的,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在年轻人沉沉的目光下无地自容。

阮钺忽然觉得可笑,怕了那么多年的一个“女鬼”,竟然这时候是在因为自己而感到惶恐吗?

这么看来,阮嵩还挺长情,也挺可悲,十几年来,就这一个情人。年轻的时候,只能偷偷摸摸,年纪大了,得了无法治愈的病,好像忽然看穿了人生的荒诞,开始报复性地反击所有外部的秩序、世俗的眼光,这时候就有了胆量,把人带到家里来,带到妻子面前,让妻子在零下三度的室外给他们两人一碟一碟地烧下酒菜。

阮嵩大概觉得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对不起谁,他的大半辈子,用健康换来家庭大部分的收入,理所应当就是家里的皇帝,合该接受老婆孩子三叩九拜的感恩、小心翼翼的侍弄。

但现在,自己的儿子,承了自己生恩和养恩的亲儿子,竟敢对自己施与拳脚,这简直是造反,是大不敬,他趴在地上呕了一会儿,为自己绝对的权威被冒犯,被掀翻而激烈地恼羞成怒了。

阮钺抓住阮嵩的情人,想威胁他,叫他以后不要再出现,但与此同时听到赵碧琴一声尖叫,阮嵩从斜后方撞过来,嘴边的呕吐物还没拭去,手里攥一把切水果的刀,似乎是誓要拿出为父的最后一点威严,来惩罚罔顾人伦的可恶逆子。

赵碧琴喊叫着跑了出去,阮嵩的情人也趁此机会夺路而逃。阮钺很冷静,转过身来,正面迎上父亲的白刃,稳而准地抓住了他握刀的那只手腕。

一时间,两边的对抗力量集中在这一只手上,刀被来回拉锯着,时而逼近父亲,时而指向儿子,阮嵩瞪着凸出来的眼睛,完全失去了作为社会性动物的理智。

今天,在情人和老婆的面前被亲儿子揍了,这点男人的脸面,不出点血怎么捡得回来?他咬着牙,狂吼乱叫,恨不得立刻把对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真正的男人”——戳成血肉模糊的筛子。

阮钺牢牢把着阮嵩的手腕,渐渐也被这种毫不掩饰的杀意激怒了。

他曾经下过无数次决心,不要再为父母的任何态度感到困扰,但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他很愤怒,凭什么阮嵩总能有一种自以为是的高权力感,觉得自己生养一个人,就可以拥有全部的生杀予夺的权力呢?

小时候,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无限地让渡自己的人生,但如今,他已经不是小孩,面对直指过来的冷的刀尖,所有的仇恨,全部的愤怒,都浓缩、集中在了这似乎必须决出你死我活的瞬间。

他猛然发力,把阮嵩的手臂往旁边掰过去,劈手夺过水果刀,没有犹豫,只是遵从强烈的报复的冲动,灵活地抽送手腕,用解剖动物的精准度,干脆利落地刺了阮嵩一刀。

很难说没有情绪造成的冲动,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让阮嵩也尝一尝被压倒性的强权刺伤的滋味。

汩汩流出的鲜血,原本是父亲想要强加在儿子身上的,只有亲身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濒死的恐惧,才能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被自己随意对待的小孩,也有鲜活的感受,也有活下去的权利,以及暴起反抗的能力与决心。

阮嵩僵住了,阮钺松了手,他就捂着流血的伤口,脱力跪在地上。

屋里又恢复了沉寂,阮嵩终于安静了,这一刀刺得很准,刚好穿过重要脏器之间的间隙,但阮嵩并不知道它足不足以致命,粘稠滑腻的血从五指之间渗出,一向硬挺着不肯服软的身体,此刻慢慢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终于表现出弱势、动物本能中面对死亡的恐惧。

他终于输了,输得很彻底,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父亲。

形势比人强,他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有利的形势,从此以后,就算还能活,也只能作为“弱者”,依附于能护理自己,照顾自己活下去的家庭成员,从他们手里求得一丝继续保持体面的可能性。

阮钺丢下刀,很冷漠地看着他流汗,流血,没有做出要施救的动作。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