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美国人》(17) - 亨利·詹姆斯小说系列 - 亨利·詹姆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七十七章《美国人》(17)

纽曼再次来到大学路德·辛特雷夫人家时,碰巧发现只有她独自在家。纽曼这次是带着明确目的来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这一目的。而且,因为他自己心情急切,所以他觉得德·辛特雷夫人似乎此时也是在翘首以盼。“到今天为止,我每天来看您已有连续六个月了,”他说,“但我从未第二次提到求婚的事,那是您对我提出的要求,我遵守了,能有哪位男士做得比我更好呢?”

“您的确表现得很谨慎。”德·辛特雷夫人回道。

“那么,现在我要做些改变,”纽曼说,“我不是说我就不要谨慎了,而是说我要回到最初的出发点,回到原来的起点;我一直在兜圈子,或者说我还从未离开过出发点,从未停止过追寻我想要的目标。如果可能的话,只是现在我更加明确我想要什么了,也更加确信您想要什么。虽然我不清楚也不相信三个月前发生在您身上的一切,但我现在更加了解您了。您是我能想象或想要的一切,超越了所有。您现在也了解我了,您一定对我很了解。我不敢说您见过世上最好的人,但您已经见识过最差的人。我希望这段时间您也一直在考虑。您一定看到了我只是在等待,千万不要认为我在改变。现在您要对我说什么呢?就说现在一切都清清楚楚,一切都合情合理,我经过很有耐心的考虑,这是值得我回报的。那么,请伸出您的手,德·辛特雷夫人,伸出来吧,请伸出手来!”

“我知道您只是在等我的回复,”她说,“并很肯定这一天迟早会来。我考虑了很多,一开始有些担心,但是现在我不再担心了,”她顿了顿,然后补充道,“这是一种解脱。”

她坐在一把矮椅子上,纽曼坐在她旁边的一张软垫凳上,他略微靠前握起了她的手,她让他握了片刻。“那就是说我没有白等。”他说。她看了他一会儿,他看到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和我在一起,”他继续道,“您会安全得像……安全得像……”即使此刻的热情澎湃,他一时还在犹豫着用什么来做比喻更为恰当。“安全得像……”他郑重其事地说,“躺在您父亲的臂弯里一样。”

她还是望着他,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接着,她突然把脸伏到椅子旁边沙发的软垫扶手上,无声地抽泣起来。“我太软弱,太软弱了。”他听到她抽泣着说。

“这就是为什么您要把您自己交给我的又一个原因,”他回应道,“您为什么如此烦恼?这里并没有什么让您困惑的东西,我给您的只有幸福快乐,别无其他。这很难让您相信吗?”

“对您来说,一切似乎都很简单。”她抬起头,说道,“但事实并非如此。我非常喜欢您,六个月前就爱上了您,正如您说您很确定一样,现在我也很确信这一点。但是,就凭爱您这一点,要决定嫁给您并不那么容易,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

“其实应该考虑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彼此相爱。”纽曼说。看到她沉默不语,纽曼又立即补充道:“很好,如果您不接受我的观点,那就不要说了。”

“什么都不考虑,我当然很开心。”她最后说,“根本不考虑,只闭上双眼,把自己托付给您。可我不能那样做,那样显得我太冷漠,我已不再年轻,我是个懦夫。我从来没有想过再次步入婚姻殿堂,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竟然听信了您。在我过去做姑娘的时候,我常常想,假如我可以自由选择婚嫁对象,我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到的是一个和您完全不同的人。”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纽曼说着,脸上堆满了笑容,“您那时的品位还没有形成啊。”

看到纽曼笑,德·辛特雷夫人也笑了。“您的品位形成了吗?”她问道,然后又换了一种语气问道,“您想在哪里生活?”

“任何地方都行,只要您喜欢,这点很容易决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您这个问题,”她接着继续说道,“我对此并不在意。我想如果嫁给您,我可以住在任何地方。您对我有些错误的看法,您觉得我可能需要很多东西,我必须过那种光鲜亮丽的世俗生活。我相信您已经准备尽一切所能给我这些东西,但您这样想就太武断了,我从没有向您表现出对物欲的追求。”她又停了停,看着他。她时而说话时而沉默,这对他来说是那样的甜蜜美好,他不想催她,就像他不愿催促金光闪闪的日出一样。“您如此与众不同,起初对我来说似乎是道难题,是个麻烦。但突然有一天开始,您似乎对我来说是种快乐,一种极大的快乐。我很高兴您与众不同,然而,如果我这样说,没有人愿意理解我,我不仅仅是指我的家人。”

“他们会说我完全是个怪物,对吧?”纽曼问。

“他们会说我和您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幸福,因为您与大家太不一样了。然后我会说,正是因为您如此与众不同,我兴许才会幸福。但是,他们会给出比我的理由更好的理由。我唯一的理由……”她又停下来了。

但是这次,在金光闪闪的日出之时,他有一种要抓住那玫瑰色云彩的冲动,“您唯一的理由是,您爱我!”他一边小声嘀咕道,一边优美地比画着手势。因为没有更好的理由,德·辛特雷夫人妥协地默许了这个理由。

第二天,纽曼再次来访,进屋时,在门廊处碰到了他的朋友布莱德太太,她虽然在屋内闲散转悠,却受人敬重。看到纽曼,她向他施了礼,然后转向带他进来的仆人,用混合着天生优越感和粗犷英语口音的威严语气说:“你可以退下去了,让我来荣幸地为先生带路。”她的语气尽管很威严,但纽曼似乎听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她并不是很习惯这种命令的语气。那个男仆傲慢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地走开了。于是她就领着他上楼去。楼梯的一半处有个转角,形成了一个小平台,在两面墙的夹角处摆放着一个十八世纪的自然女神像,只见神像表情冷漠,带着经典式的假笑,呈灰黄色,上面有些裂纹。布莱德太太在那儿停了下来,谨慎而友好地看着纽曼。

“我知道那个好消息了,先生。”她小声说。

“您有正当理由第一个知道。”纽曼说,“您的关心是出于友好的目的。”

布莱德太太转过身,开始吹去雕像上的灰尘,好像纽曼说的话是在嘲弄她似的。

“我猜您是想来为我贺喜的,”纽曼说,“非常感谢您!”然后他又补充道,“您那天说的话让我觉得很开心。”

她转过身,显然是放心了。“您不必猜有人告诉我了什么消息。”她说,“我只是猜到了,当您走进来,我看见您的时候,我就确信我猜对了。”

“您非常敏锐,”纽曼说,“我相信您在悄无声息之中看到了一切。”

“天啊,先生,我不是傻瓜。我还猜到了别的事情。”

“什么事?”

“我没有必要告诉您,先生。我想您是不会相信的,不管怎样,这件事不会让您高兴。”

“噢,除了让我开心的事,别的都不要告诉我。”纽曼笑着说,“您按我说的办吧。”

“好吧,先生,我希望一切越快结束就越好,您也就不会为这件事而烦恼了。”

“您是说我和她越快结婚就越好?当然,越早结婚对我来说越好。”

“对大家都好。”

“也许,对您也好。您知道您将要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纽曼说。

“太感谢您了,先生。但我并不只是为自己考虑,如果您允许,我只是想建议您抓紧时间。”

“您在担心谁呢?”

布莱德太太抬头看了看楼上,又低头看了看楼下,然后又看着擦得很干净的自然女神像,仿佛她有知觉能听到人说话似的。“我担心每一个人。”她说。

“您是多么心神不宁啊!”纽曼说,“‘每个人’都想阻挠我的婚事吗?”

“恐怕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布莱德太太答道,“我不会收回我说过的话,但我也不会再多说了。”然后,她又抬脚继续上楼了,领着纽曼来到了德·辛特雷夫人的客厅。

当他发现客厅里不止德·辛特雷夫人一个人时,他在心里暗自诅咒了一句。德·辛特雷夫人的母亲坐在客厅,年轻的德·贝乐嘉侯爵夫人戴着软帽、披着斗篷站在客厅中央。老侯爵夫人靠着椅背,两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纽曼,一动不动。她似乎没有注意到纽曼在向她打招呼,好像沉浸在思考之中。纽曼心想,她女儿可能对她说了与我订婚的事,她一时难以接受,咽不下这口气。然而,当德·辛特雷夫人和他握手时,她同时给了他一个眼色,似乎是说他应该明白些什么。这是警告还是请求?是要他说话呢,还是保持沉默?纽曼不明所以,他从年轻的德·贝乐嘉侯爵夫人那漂亮的咧嘴一笑中也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我没有告诉我母亲。”突然,德·辛特雷夫人看着他说。

“告诉我什么?”德·贝乐嘉老夫人问道,“您告诉我的太少了,应该告诉我一切。”

“那是我告诉的。”小侯爵夫人说着,微微一笑。

“让我来告诉您母亲吧。”纽曼说。

老夫人又盯着他看,然后转向她女儿。“您要嫁给他?”她低声嚷道。

“是的,母亲[154]。”德·辛特雷夫人说。

“您女儿同意了,这让我感到非常幸福。”纽曼说。

“您什么时候做出这一决定的呢?”德·贝乐嘉老夫人问,“我似乎纯粹因为偶然才得知这一消息似的!”

“我的焦虑担忧是在昨天终止的。”纽曼说。

“那我的担忧又要持续多久呢?”老侯爵夫人问女儿,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烦忧,只有一种冷淡而高傲的不悦。

德·辛特雷夫人默默地站着,眼睛盯着地面。“您的担忧现在也结束了。”她说。

“我儿子在哪里?乌尔班在哪里?”老夫人问道,“去把您哥哥叫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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