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一员
第256章一员
赵小锤挠挠头,警惕地又瞥了眼办公桌,确认文件都被报纸盖住后,才再次来到领导身后。
“我刚刚就在忙关于你的事。”领导又补充了一句。
赵小锤刚要搭上去的右手再次僵住:“我?我能是什么国家大事?”
“你和俞小宁那个丫头成立的公司,不是到处挖人嘛,”领导的语气很平淡,“几个头部国企的人才流失报告,官司打到我这了。”
赵小锤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理直气壮地回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按摩。”
这话噎得领导一时语塞。
若不是提前把这小子的履历和性格翻了个底朝天,单凭这句话,他就能把人立刻赶出去。
“孩子,”领导的声音缓和下来,“你对这个国家,有什么看法?”
赵小锤彻底被问懵了。
他看着自己那只似乎永远都伸不出去的右手,索性收了回来,转身再次走到了领导的对面,一脸耿直:“领导,咱不是约了按摩吗?”
领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可不是你们‘轻松慢行’的会员,你为什么要给我按摩?”
赵小锤沉默了。
领导的目光变得深邃:“相比于我这一把老骨头,我更希望,你能把这份神奇的本领,用在承担更多责任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所以,孩子,你对这个国家,到底有什么看法?”
十九岁的年轻人最讨厌被人刨根问底地追问人生和理想。
赵小锤的共性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那股子小脾气又冒了上来。
他紧闭着嘴,板着一张年轻而倔强的脸,猛地扭头望向窗外。
刚被问他对这个国家什么看法时,他能有什么看法?
因为什么跳楼重生?还是老老实实工作总被人找麻烦?
要不是有胖前台,要不是有刘丽,要不是有要工作不要命的俞小宁,他的看法……
他不想谈看法。
领导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催促,任由沉默在房间里发酵。
赵小锤依旧看着窗外。
窗外,几株苍劲的古松如卫士般挺立,远处一角飞檐翘起,掠过一抹天空。时值八月,烈日当空,院子里的草地被晒得金黄发亮,空气中翻滚着黏糊糊的热浪。
这股子热气,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川黔交界处的老家。
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在我老家,八月天就像个大蒸笼,但只要驻村干部一得空,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计,用蒲扇给我扇着风,带我往后山那条‘龙须沟’里钻。”
“那条溪藏在两座山的夹缝里,高大的楠竹很多,阳光漏下来都变成了碎金子,所以溪水边凉快得很。驻村干部的眼睛尖,她总能在一堆滑溜溜的鹅卵石里,翻出躲着乘凉的河虾和小螃蟹。”
“她会把我裤腿卷到大腿根,让我在最浅的水洼里玩,她自己则挽着袖子在水里摸索。那溪水冰得扎脚,却是村里最好的解暑地方。”
“她有绝活,从布兜里掏出个小瓦罐,还有一小包盐和红彤彤的干辣椒面。几块石头架起火,捡来的干柴烧得噼啪响。活蹦乱跳的河虾下锅,水汽一腾,撒上盐和辣椒面,那股子鲜香麻辣的劲儿,啧啧,能飘出半里地。”
“每次我都是一边被辣得嘶嘶哈哈,一边把虾壳都嚼得嘎嘣脆,驻村干部就笑着看我,把最大那只留给我,自己只吃那些小鱼小虾。” 回忆里的鲜香和暖意,在年轻按摩师的话语中渐渐散尽,赵小锤的眼神就重新聚焦在了眼前这间安静、严肃的办公室里。
赵小锤认真地看着领导,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还年轻,很多大道理我不懂,也没法回答您‘对这个国家有什么看法’这么大的问题。但我永远记得那位驻村干部说过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却异常清晰。
“她说,为了扶贫,这个国家前前后后有八千九百多万共产党员参与攻坚。”
“她说,牺牲在这条路上的人,就有一千八百多个。”
“她说,公路新建改建超过了一百一十万公里,能绕地球二十七圈。”
“她说,有两千五百多万贫困家庭的危房得到了改造,我家的泥巴房顶,就是那时候换成了瓦片。”
“她说,全国新建改扩建了十万八千所贫困学校……”
“她还说,这是有史以来,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华夏以一己之力,提升了整个人类的文明维度。这是真正的光辉伟业。”
说到这里,赵小锤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尘土飞扬的破旧操场上,他和其他孩子一起蹲在地上,仰着头,听着台上的干部姐姐念着那些他们听不太懂,却觉得无比光荣的稿子。
笑容转瞬即逝,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领导,可我记得最深的一句话,是后来她抱着我哭的时候说的。她说,我娘……我娘不该冒着大雨跪在泥地里求她,求她照顾好我。”
赵小锤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因为就在出事的前一个星期,我娘的名字,刚刚被列入了新农合的医保大病统筹名单里。干部姐姐说,如果能没有淋那场雨的话,可能……”
可能……就不会死了。
后面的话,赵小锤没有说出口。
故事讲完了。
那段关于国家、关于扶贫的宏大叙事,最终落脚于一个贫穷母亲最卑微、也最沉重的恐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