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后日谈-新世界篇（二十八）

第231章后日谈-新世界篇（二十八）

枇杷再次见到了猴子——尽管在实际上那并非真正的猴子，而是一个人。

但至少，那时候的枇杷并不知道。

他甚至一直都抱持着某种怀疑，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什么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自己在高热中虚无的妄想……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那天因为耍猴人的离开，加上意外爽朗的天气，枇杷沉浸在某种异常的亢奋之中。

就像是有的时候，疲累到极致的人反而会受困于脑中的胡思乱想，而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直到黎明的到来。

直至怀抱着彻夜未眠的绝望，被动陷入到又一场精疲力尽的循环当中……

明明前一天还因为偷偷溜去后山坡的事情受到威胁，此时又忽然兴起了独自前往的念头。

事实上，那之前因为天气持续的高温，枇杷已经许久没有偷跑出去了。

也不知道那细丫头从前是在什么时候撞见的他……

居然能够一直憋着不说出来，直到昨天才当做筹码甩出来，不得不说，确实是将枇杷打了措手不及。

最后，更是一声招呼不打地直接把孩童独自留在小树林中。

要不是枇杷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自己后来居然会就那么睡了过去，恐怕都要以为那些人原本就是奔着这么捉弄自己来的。

无论如何，枇杷这一次明显谨慎了许多。一路上都小心观察，有没有人在附近活动。

他走得本来就不是什么大路，加上这个季节草木丰茂，瘦小的身形几乎是一下子隐匿在了高高的灌木和草叶之中。

鼻腔中满是植物汁液蒸腾发出的味道，凉凉的，有些发苦，隐约泛着些说不上来的腥气。

柔软的叶片擦着面颊掠过，像是一只只温柔的毛茸茸小手，那些勾着衣料的细小树枝，又像是从那些绒毛之下伸出的细小爪子。

若有似无地一下下挽留着孩童不断前行的步伐。

这本该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尽管枇杷知道自己正在做的并不是一件被允许的事情。

后来回想起来，喻轻舟情愿自己不曾有那样的心血来潮。

但彼时彼刻，一种着了魔似的莫名亢奋早就已经抓住了他——不断推着孩童的脚步，拉扯着他，向着既定的命运奔赴而去。

于是，在那天稍晚一些的时候。

在那个洞xue的深处，连通着祠堂的狭窄空间里，孩童目击了一个秘密，一个在后来几乎已经完全被他遗忘了的可怕真相。

——一桩血腥的谋杀。

看着暗色的液滴逐渐汇聚，缓缓顺着地面爬进供桌下方的缝隙，嗅闻着空气中越发浓重的血腥味。

孩童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这才将已经冲到嗓子眼的尖叫声，硬是又憋了回去。

那一刻，他突然了解了，为什么祠堂会成为整个村子的禁地。

什么供奉神明的场所，原来……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枇杷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有闲暇思考这些。

或许就是因为惊吓过了头，反而不能做出常规的反应。

外间不时传来粗哑的咳嗽声，那种粘稠的带着痰音的咳喘，伴随着鞋底踩在濡湿的地面上擡脚时啪嗒啪嗒的声响。

枇杷的一颗心也跟着那脚步声来来回回，上上下下。

千万……千万不要低头，不要看过来……

枇杷不住地在心中如此默念着，却并不知道该向谁祈愿。

——神明么？

可是自己的头顶上方，此刻难道不正供奉着这个村子自古以来的信仰？

若是真的存在神明，若是神明真的能够显灵，又怎么会容许杀人者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行凶

怎么会纵容对方，用鲜血污染供桌前的地面

——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打从一开始，他们便是同谋。

这个认知，在孩童幼小的心灵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并不亚于方才亲眼窥见，向来以和蔼亲切面目示人的村长，突然阴沉着面孔将刀子狠狠捅进一个外乡人的身体。

【喝呸，嘴巴这么紧，还以为藏着多少钱呢，他娘的穷鬼一个，还装到老子跟前了。就这么几个子儿，早点掏出来不就完事了，偏要犯蠢，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哎哟，我这一把老骨头哟，本来就经不起折腾……】

老村长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在死者的身上泄愤式地踢了一脚。

随着老头儿的这个举动，尸体侧翻过来，半张脸匍匐在血泊中，还有半张脸刚好对着供台的下方。

昏暗的光线中，那只死不瞑目眼睛正对上孩童惊恐的目光。

那一刻，枇杷只感到脑子里轰的一下，一颗心差点从肋骨间蹦出来。

那大概是枇杷人生中第一次那么希望，自己真的如村子里的其他人那样是一根货真价实的木头。

可惜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