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重逢

拂晓前落了场骤雨，整个青黛院湿漉漉的。

残暑未消。百里瑶光施了清凉决，却睡得并不安稳。

她知道自己又梦到了前世。

支撑天地大阵的最后一个灵枢正摇摇欲坠，而她身为当世最好的阵法师，已无计可施。

晦灵没有意识，只是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世间万物，夺走所能触碰到的所有生气。

浓重的倦意裹住了全身。

在这场陡然加速的灾劫之中，她很快就失去了挚友、师长、同伴，还有栖身的家园。她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双手为何迟迟不愿从灵枢上移开。

或许是因为身边仍有人唤她“仙子”。

年轻的剑客将自己烧得只剩下一缕残魂，挺直了脊背同她说自己不相信天命。

她亦不信天命，却也无力阻止灵枢最终的崩溃。

沉默执剑的青年只来得及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投身于那无情蔓延的晦灵之中。

他拼着神魂俱灭，只替她换来了片刻的喘息。

晦灵还是吞噬了一切。

百里瑶光清晰地记得那股死寂的寒意，以及那双情绪复杂的眼。

重生回来不过数日，这最后一幕已在她的梦境里反复上演了不知多少次。

她起身搭了件外袍，坐在床沿发愣。

距离那场灭世的灾劫尚有三年时间。曜金岭灵气充沛，山下村落亦人烟稠密，见不到半点晦灵的气息。

院中的绮梦花迎着朝阳，散发出阵阵幽香。她透过窗棂呆呆看了半晌，终于找回了些重生的实感。

虽不知缘由，但她现下仍是那个天资卓绝的百里仙子。受人景仰，仿佛无所不能。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机会挽回些什么。

她终于放松了肩背，缓缓站起身来。

同前世一样，今日她要去那极北之地，查探前世并未深究的灵气异动。

曜金岭地处中原，同极北之地本毫不相干。但此次灵气异动颇有些蹊跷，即便前世对灾劫一无所知时，她亦对此多有疑虑。

重来一世，百里瑶光明白自己前世就是自此时起，一步慢、步步慢，最终再无力回天。

长长吐出胸口闷气，她挺直腰背，伸手推开院门。

抱剑而立的青年一身黑色劲装，就等在不远处。

与前世看惯的模样略有些不同。眼前的这副眉眼尚带几分青涩，身姿倒是一如既往的挺拔如松。刚脱去少年气的面容锋利冷峻，薄唇微微抿起，莫名透出股倔强来。

这倒是前世十分熟悉的神情，看得她竟有一瞬眼眶微润。

压下舌尖的熟稔称呼，百里瑶光露出一贯的温婉浅笑，轻声唤他：“韩师弟，久等了。”

似是没料到她的出现，韩生怔愣了一瞬，随即迅速移开眼，低低应了她一声：“百里仙子。”

他并非百里瑶光的师弟。方才她那么唤他，不过是因为与他师兄相熟。

指腹轻碾剑鞘上的暗纹，青年语气僵硬，转头望向别处：“师兄应快到了。”

百里瑶光含笑颔首，带了些失而复得的欣喜，认真地打量眼前的故人。

她同韩生并非是刚相识，但每每见了面总是这般客气而疏离。在她的印象里，对方每次见到她都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说话简短而冷硬。

却没想到前世正是他逆流而动，沉默地站在她身侧直到最后一刻。

嘴角不自觉噙了笑意，百里瑶光刚寻了些话寒暄，便听得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唤她。

韩生微垂下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让出空来。

白衣飘飘的矜贵公子恰到好处地插到两人中间，笑着告罪：“抱歉瑶光，我来迟了。”

他语气熟稔，神采奕奕，笑得有些漫不经心。一双凤眼露出些许倨傲，却十分漂亮。

百里瑶光看着他，恍惚了片刻才回道：“乘风，好久不见。”

慕乘风少时便拜入剑仙门下，自此久居曜金岭，与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他出身大族，是富贵堆中养出来的公子。

未见识过他剑锋的人，多半会将他腰间的那柄长剑当做什么风雅装饰。不过百里瑶光很早就知道，慕乘风催动剑意时是何等的凌厉霸道。

前世灾劫初显时，慕乘风同她一起寻过消解之法。只不过他确实聪明，断言此劫难解后便早早抽身离去。

也不知前世到了最后，他是否找到了不被晦灵侵蚀的方外之地。

百里瑶光对他并无怨怼。但道不同，她又为了救世殚精竭虑，这张清贵的面容便很快在记忆中模糊了。

今日再次相见，确是已隔一世。

慕乘风却会错了意，语带安抚地笑道：“先前收服一只三足金乌费了些功夫，这几月一直待在鸣霄阁养伤，不便出门。好在现下已无事了。”

他顿了顿，似是终于发现旁边还站着个人，于是接着道：“此行还有师弟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被点到名的青年垂眸不语，薄唇抿得更紧了。